他的布局谋略远不如沉檀，难怪当初家中族人会说沉檀若非女儿身，早已该登基称帝。
包括粮草被烧，他思来想去看守粮草的皆是他的亲兵，寻常之人不可靠近，除非是他的亲兵，可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沉檀撩起帐帘踏步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饭食，一口未动，“放心，并未下毒，如今粮草紧张，万将军不可浪费粮食才行”。
万天阔眉目硬朗，算起来，他并不比沉檀大多少，他摇头苦笑“沉将军好手段，竟能隐瞒自己的实力多年，只怕我被擒消息传回梵古之时，延陵帝就已经对你起了疑心”。
沉檀无所畏惧，“若没这一战，他的疑心照样在，你不是早就想到了么，派我攻朝歌便是派我赴死，人生在世，总要有个底牌”。
“啧”，她啧了一声，“只是我这底牌暴露地快了些”，她对此颇有不满。
“我只问你，火烧我方粮草之人是你方之人？”，万天阔想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
“是”，沉檀如实回答。
“你以钱帛诱他们叛国？”。
沉檀摇了摇头，“万将军，他们是你的人也是我的人，财帛，呵”，她呵笑一声，“我的俸禄可担不起养这么多的人，万将军，你可莫要诬陷我贪污啊”。
她语气微微自嘲，眼神凌冽，贪污？可笑！
延陵帝这些年巴之不得寻她的错误，好一朝发配边疆，贪污**此等罪责她自然是不会去沾的。
玩弄人心者，至高之境便是从心底怂恿他们，鼓动他们，让他们毫无愧疚之心地或者理所应当地去做某事。
呵，财帛，她不屑。
万天阔内心激荡，他的亲兵是她的人？可这些人随他征战十几年，除非她一早就设下此局为今日做着准备。
“所以，从你成名时，你便开始笼络人心？”。
“不，要更早，我何时入的军营，便是何时设的局，你的亲兵大部分都是梵古之人。自然，为了让其死心塌地听我的话潜伏你身边，我废了许多心神寻了被你万将军杀死的边疆之军的亲人，蛰伏你身边十几年，为你冲锋，为你挡剑以获取你的信任”。
她说得坦荡万分，丝毫不耻于披露自己的算计筹谋，沉檀认为自己是胜的一方，不管用哪种手段赢，只要能赢，便是正确的。
这是生平第一次，万天阔对一个人如此畏惧，还是个女人。
从她入局之时便开始布局，她十几年的布局只为今日之局面，万天阔心惊，“你如何能料到多年后与你对战之人会是我？”。
“猜的”，沉檀云淡风轻。
“猜的？”，万天阔难以置信，如此料事如神竟然只是简单的猜测，恐怖之处在于她随便的猜测，可成真。
“你年少负名，又有家中长辈扶持，不多时日，你会成为惊炎第一重臣”。
万天阔生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成为一朝重臣只是时间早晚。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蛰伏，隐藏自己的实力，慢慢制造自己的声名，当有朝一日延陵帝深感她的威胁寻机派她出战，对阵的人只能是万天阔。
因为延陵帝想要她死得彻底，死得干净，那最好的死法即是战场。
“所以从拿下密须开始，你已料定我会坐镇朝歌，而笼络人心不只是钱财这一条路，你也不会选择会被钱财收买之人蛰伏我身边”。
能被钱财收买之人，是最不可靠的，要找便找不选钱财之人。
万天阔感慨，一朝兵败，如此彻底。
沉檀觉得他算不笨，能想到这一点，“自然，光靠家人之仇是不够的，岁月漫长，难保他们不会变心，我只需要让他们知晓，若有朝一日拿下朝歌，他们就是功臣，封候拜将不至于，但也至少入得了昧旦城为官”。
人一旦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加之她不断灌输权力顶端，家国大仇的思想，随着时间的积累推移，这些人自然会前仆后继。
人，一旦想要得到一种与自身身份不匹配的东西却又得不到时，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之忍耐。
此等心机，此等手段，万天阔自愧不如，他擅战却不擅人心，“若你是我惊炎人该多好，至少我朝陛下不会对你这等能臣猜忌”。
他端坐了身子，即便落入敌人之手，他为将的风骨仍在，左眼角上的疤痕更显锋刃英骨，他继续说道“如今我失手被擒，是剐是杀，任凭你发落，我无怨言，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若是你想从我嘴里问出任何有关惊炎的情报，那么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被捉那一刻，他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叛国之举，他半点不为。
沉檀对他这种报国之心无法欣赏，她不理解这种感情，她虽一路搏杀换取军功登至高位，但她护的百姓因她是女子，从而有诸多流言；她护的国，从来没想过护她；那些达官显贵，一个个迂腐自私。
说白了，她这样感情淡漠之人，不叛国，已经是对这个国家最大的忠诚了。
而如今，她疲了。
“万将军，我从来想拿下的只有朝歌，别无他求。不过我今日孤身前来是想同万将军做个交易”。
“交易？”。
“是，一个对你来说只赚不赔的交易”。
帐中沉寂，只余私语之声。
青稞从城外归来时才发现沉檀已见完万天阔，“将军，邺城已快被拿下，惊炎援军约莫天亮时分变便会到达邺城，经过邺城到达朝歌他们需三日”。
也就是说距离攻下朝歌只有三日的时间了，可一旦援兵来临，那么邺城便会被抢夺而归，继而大军一路南下直达朝歌，届时等待她们的只有死亡。
青稞不明白沉檀此番举措意欲何为，也不敢直接开口询问。虽然她跟在沉檀身边时间很长，但将军此人喜怒不形于色，每每打战总是出其不意，难以揣度。
沉檀端坐桌前，铺开纸张，开始书写。
青稞给沉檀添上茶水，“将军可要用些晚膳？”。
沉檀书信之时并未遮挡青稞，青稞大致看了个大概，稳住心思不动。
“将此信飞鸽传书于离梵古边境不远处的吴将军”。
“将军此举是？”。
“吴之起是二皇子一派，朝中官员皆知，他回归昧旦只需要一个契机，这次朝歌之战是我送他的契机，能不能抓住就看他自己了”。
青稞领命而去，沉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这时，另一封信，她独自传去，收信的人是二皇子。
吴之起半年前和靖王世子起了冲突，不慎打伤靖王世子，因太过跋扈嚣张，目无王法被靖王上参，延陵帝斟酌再三将其派往边境，勒令其建功再返回昧旦。
因吴之起一事，二皇子也被禁足宫廷，不久前才被准许出宫。
既然都不想她好过，那么大家都别好过了。
夜里子时，沉檀下令攻城，攻的是朝歌。
与此同时，邺城也打得激烈，她带来的兵少，只能靠投机取巧熬战许久。
胜负，天明可见。
沉檀上阵杀敌，日前粮草被烧，爆炸四起，加之万天阔被擒，还有邺城一战，对方士气大减，认为自己腹背受敌。
其实，直到今日，惊炎军只知沉檀率领的兵不多，但具体为多少，他们从来没摸清过。
以至于造成一种假象，兵不多，但也不会比他们少。
沉檀靠多年作战经验迷惑对方，先攻朝歌，后攻邺城。
所有兵力集中于朝歌，那么邺城自然防守松懈，她打的就是出其不意，在制造出快要拿下邺城的假象时，对方援兵先至邺城，那么会先援助邺城。
朝歌她迟迟拿不下，对方会以为她的主力军都在邺城，而此时，夜尽天明。胜负，定。
吴之起率军突至朝歌城驰援沉檀。
而敌方援军被两千精兵拖住至邺城，无法及时到来朝歌，有了吴之起的援助，她就可顺利拿下朝歌。
待敌方援军回神之时，木已成舟，朝歌已然成梵古边界。
万天阔越听越心惊，拖住援军至邺城的那两千精兵，无论如何都会折损大半，甚至全军覆没，她这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行为。
他以为她的目标是邺城，而朝歌只是迷惑的对象时，朝歌竟还是真正的攻城对象。
他以为她已至穷途末路，却不料想别处生天，柳暗花明。
可这一切换一个不见得能成，偏偏是她沉檀，所以能成。用兵，除了会用，那兵还得能堪大用。
她训的兵，不错。
万天阔想起沉檀和他提过的交易，若她输了，于他没有损失；若她赢了，他会受益。
确实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
这个交易，他做了。
吴之起赶到时，沉檀身中两刀，血迹一片，将黑色的盔甲染得深红。
在吴之起大军的加入下，朝歌很快被攻下，直至尘埃落定，沉檀才拖着伤回营帐处理。
吴之起向来不喜欢女人当政，女子就该在家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而沉檀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的认知，女旁男装入军营，上阵杀敌，满手血腥。
还一路爬到辅国大将的位置，一个和丞相地位相同的位子。
因此，他就更加不喜。
今日一见，他对她印象稍变，她确实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但这依旧改变不了她是女人的事实，他不赞同女人参政。若非殿下心腹亲至，他不会驰援这场战役。
但他需要一个回昧旦的契机，只有朝歌之战让他能最快回昧旦。
朝歌，亦是他的助力之地。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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