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教室，沉默相觑的三个人，诡异又紧绷的氛围，好像有什么一触即发。
黎原正觉得尴尬间，林北呈突然迈开了脚步。
他没走太远，路过黎原，背对着两人，停在了楼道的另一边。
打火机“啪嗒”一声，他点了根烟。
黎原完全看不懂他，这是要给她和凌云升一个说话的空间？她……并不需要吧。
此时楼道又传来脚步声，是保安上来巡楼了。也许是刚才女孩太过害怕，将正在楼下巡楼的保安撺掇了上来。
那保安手电筒往两人这里一照，刺到黎原的眼睛。黎原偏开头的同时，凌云升的手也挡在了她眼前，他语气很冲地朝那边喊：“干什么？”
那保安似乎一愣，显然是认识凌云升，关了手电筒说：“是你啊……你们在这干什么？”
凌云升不想过多解释：“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黎原想，能用这种语气颐指气使学校保安的，也没几个人了，哪怕他还是个孩子，他的背景就注定了身边没人敢把他当孩子。
那保安没再说什么，悻悻走了。
黎原愣愣地看凌云升挡在她眼前的手，有点走神。
凌云升问：“你今晚是来找我的，对吗？”
黎原点头。
“出了什么事？”
他好像很清楚，黎原没事就不会找他。
黎原犹豫了一下，简短地把白天江驰的事交代了。
“我知道了。”聪明如凌云升，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动你。”
黎原沉默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往深了一想，好像，这就是她的意思。
那边林北呈静静地等着，安静得让人几乎忽略掉他。
凌云升轻轻嗤了一声，要笑不笑的，语调有点凉：“你都看见了，对吗？”
黎原知道他在问什么。后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正和女孩忘情地拥吻，那一幕很难不让人记住。
黎原一开始没注意，以为教室里没人，林北呈的夜视能力显然比她好，看见的一瞬间就冲上去发疯了，也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
凌云升把她的安静当作默认，他又问：“你不生气吗？”
黎原抿了抿唇，不想说话。
“你不吃醋吗？”
黎原几乎难以忍受这样的逼问，她有点烦躁地转开脸，凌云升却不想放过她，一双手捏住她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目光：“你心里压根没有我，对不对？”
他没有控制力气，黎原的脸被捏得生疼。瞧他一脸悲愤欲绝的模样，黎原心头窝火，冷冷刺道：“凌云升，你装什么深情？”
凌云升反而愣住，黎原拍开他的手说：“你都温香软玉在怀了，还不满足？来我这里耍什么疯。”
凌云升咬牙道：“她们跟你不一样……”
黎原讥诮一笑：“对，你又想说，跟她们只是玩玩，对我才是认真的，是吗？”
其实凌云升这辈子并没有说过这种话，但此刻黎原已经把这辈子的他和上辈子的他慢慢重叠了，他一贯的做派，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慢慢成型。
黎原不想在别人面前跟他吵，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凌云升，咱们好好当个朋友不行吗？”
凌云升冷着脸，不答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又开始给她施压，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偏偏，他还真的有那个能力。
黎原气极反笑，语气放慢了，回忆说：“我还记得，去年夏天，你喝醉了……”
凌云升的脸色果然随着她的话一点点惨淡。
黎原的声音轻飘飘的，幽灵一样勾起他不愉快的回忆。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那时候我说过……”
“够了！”凌云升大喊一声，他不想再听那些刀子一样的话语。
他目光凄厉，黎原被他喊得不禁后退一步。林北呈不知何时挪了过来，从身后虚虚扶了她一把。黎原回头看他一眼，那双幽黑冷静的眸子竟然让她莫名心安了一些。
凌云升狠狠瞪着林北呈，几乎要咬碎一口钢牙。黎原被那目光吓得心惊，凌云升很少有这么失控的时候，就在她想说点什么弥补一下时，凌云升抢先开口道：“你先回去冷静一下。”
黎原眉头蹙起，凌云升又说：“我也回去冷静一下。今天的事只是意外，有些气话……咱们都别当真，过几天我再找你好好聊聊。原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别让这种小事影响我们的感情。”
他就这么别扭又强硬地翻篇，因为事态在朝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发展。
言语无法解决问题时，他更习惯于用行动让她认清现实。
他背起书包，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重新恢复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看也没看林北呈一眼，就这么转身离开。
黎原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
小时候，妈妈还在的时候，黎正英总是没日没夜地和她争吵。受他们的影响，黎原从小就反感这种激烈的矛盾，尤其讨厌和别人针锋相对的感觉，那种硝烟弥漫的味道让她觉得惧怕，惧怕自己因此不受控地变得刻薄。
刚才和凌云升这一番争吵，几乎耗尽了黎原所有的心力。凌云升一走，她就像一条脱水的鱼，费劲地喘息着。
一瞬间，她悲从心来。
凌云升要做什么，她已经有所预感。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她，她开始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既清高，又贪婪，一面放不下身段去做他的众情人之一，一面却又卑鄙地享受着他的庇护。
没有家人保护的孩子，连自我强大都做不到，她觉得自己真可笑。
她完全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直到有泪水从眼里滑出来，像珍珠摔碎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弹响。
黎原突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个人在，尽管那个人已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连忙把头低了低，不想让林北呈看出异常。没想到下一秒，他竟然伸出手，就这么抚上她的脸颊。
黎原顿时睁大了双眼，惊讶地抬起头。
林北呈神情克制，目光微沉，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眼角，为她拭去那一点湿润的水泽。
“别哭了。”他淡淡的嗓音，莫名有点哑。
黎原的目光又忍不住被他修长的手指吸引。
他变了，但黎原也说不出具体哪儿变了。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黎原发现他的眼睛生得格外深沉，黢黑又深邃，面无表情时，会自然而然地从中透出几分凛冽的冷意，让人觉得不易接近。
可望向她时，那双眼睛里似乎又多了点更为复杂的东西，让黎原忍不住心神一乱。
林北呈深深地望着她，说：“他背叛了你，但我不会背叛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承诺，让黎原心头一震。
思绪在灯光下炸开，迸溅出乱七八糟的火花。
她连忙后退一步躲开，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他……他刚刚发疯，不是因为那个女生，是因为她？
黎原觉得自己快疯了。
林北呈轻轻笑了一下，黎原从来没见过他笑，他笑起来跟平时很不一样，只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冻得梆硬的冰块突然融化了，竟然有几分陌生的温柔。
他轻声道：“我吓到你了，是吗？”
何止是吓到。黎原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他的感情来得莫名其妙，又藏得太深，也太强烈，让黎原几乎难以招架。
可电光火石之间，黎原脑子里又闪过很多场景。上辈子……他临死前那个轻飘飘的诀别之吻，医院里，他因紧张而微红的耳根，院墙下，他扑过来接住她的瞬间。
她并不是榆木脑袋，只是因为每次她若有所觉的时候，目光追寻到的都只有他匆匆离开的背影。
“为什么？”黎原直白地问。
他是个谜，充满了矛盾。
林北呈眼神闪了闪，说：“一定要有原因吗？”
当然了，黎原静静地和他对视。
最终，林北呈败下阵来，他很轻地叹了一声，“凌云升，他配不上你。”
这算什么理由，黎原嘴角一扯。
想了想，她又歪头问：“你那天为什么不等我？”
她真记仇啊。
林北呈嗫嚅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憋出来几个字：“对不起……”
黎原问这话可不是为了听他道歉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心情好了一点。
她没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慢慢的，她也没那么在意了。
黎原好心提醒他：“你今晚得罪了凌云升，以他的性格，以后不会让你好过的。”
她是真心诚意地提醒，毕竟凌云升虽然现在只是个学生，可老凌总从湘城白手起家，凌家在湘城的关系网遍地都是，作为老凌总唯一的儿子，凌云升在这小小的湘城可算是如鱼得水，不容小觑。
没想到林北呈听了这话，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从容道：“没事，不用管他，我会处理。”
黎原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嗅到更深的含义。
上辈子……凌云升是不是夸过他？
要知道凌云升为人一向自负，眼高于顶，能得到他真心认可的人可没几个。
黎原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不了解林北呈，不了解他的一切，包括那些即将发生，但还没来得及发生在他身上的惨案。
想到这，她突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天色不早了，她淡淡说：“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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