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想进娱乐圈。”
那天是霍家主办的宴会,裴纪也穿着件单薄的衬衫,在霍骁的书房里站了半个多小时。
初春的天微微凉,那种寒冷就像霍骁的态度,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着裴纪也的皮肤。但他仍是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可以么?我愿意……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
霍骁终于从他那堆仿佛总也忙不完的公事中抬起了头,扫过来的视线是冷淡的,甚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他短暂地注视了几秒那张和裴泽一样的脸,心里的不耐烦放到无限大:“你有什么能拿来换的?”
“我的……”裴纪也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就是万劫不复,但他没得选,“……身体。”
席卷而来的难堪让他不得不咬住下唇才能勉强保持镇定,“……至少我和裴泽长得一样。”
砰!
飞掷而来的烟灰缸擦着他的脸过去,带出了风,裴纪也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出卖自己身体的贱货拿什么和裴泽相提并论?”霍骁的脸冷了下来,鹰一般的目光审视着他,“脸?这么不想要这张脸的话,我可以找人来毁了你的脸。”
霍骁说出口的话,裴纪也相信他是真的能做到。说实话,今天来这里之前,裴纪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如此绝情。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会笑吟吟地喊着“阿泽”对自己说话,现在却——
眼泪终究是掉了下来,裴纪也不像裴泽,他爱哭得很,在霍骁面前更是忍不住。那段时间压抑着的情绪一瞬间全都爆发出来,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我能怎么办?我想要给父母治疗,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得去赚钱,可是裴氏……裴氏没了!我不会做别的!裴氏的事情我都学得一知半解,其他的更是不会做。我身上值钱的只有这张脸,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啊?我除了跑来这里,卑躬屈膝地求你,我还能怎么办呢??”
霍骁握紧了拳。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失态,推开座椅,从桌前走到门边。
这是霍骁常待的书房,他工作时不喜欢人打扰,和主厅那头宴会中的喧闹形成反差,这书房周围连声鸟叫都听不见,寂静得很。
他走到裴纪也面前,单手扣住那张和裴泽一模一样的脸。
“我最后再问一遍,”霍骁一字一句地说,“裴泽呢?”
“没了,”裴纪也隔着眼泪形成的水雾和他对视,“没了,死了,随便你怎么理解都好。”
在说到“死了”两个字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霍骁收紧了那只手,他的下颚生疼,但心底无比快意。
他也终于等来这样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别人说,“裴泽死了”。
但霍骁的反应并不如他预想的那么大。
他什么也没说,冷淡的视线审视着他,最后松开了手。
“你父母呢?”
“在医院。”裴纪也吸了吸鼻子,这是很好回答的,所以霍骁问什么他答什么,“车祸,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医院里了。爸爸他……病危,医生说他不一定能醒过来;至于妈妈,她倒是醒了,但是双腿伤得重,医生建议截肢……你也知道,她本来就……精神方面不太好,现在怕是更严重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没什么逻辑,“无论能不能治好,他们都是我的父母,我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但我想去看看裴氏账上能不能弄出钱来的时候,才发现公司早就出问题了。”裴纪也抬头,“账上很早就没有钱了,但我爸之前没有告诉我……股东们在清算公司的帐,如果我想要拿回公司,需要……”
他抿住唇,不再往下说。
霍骁并不关心他的后半句,只问:“阿泽当时也在那辆车上?”
裴纪也一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很快别开了视线:“……嗯,算是。”
“什么叫‘算是’?”霍骁问,“人死了,遗体呢?”
“没有遗体……没有……”裴纪也捂住耳朵,“他掉进河里了,没有遗体,没有……不要再问我了……”
他倒退了两步,贴着书房的门,无力地滑坐下去,蜷在门边,小小的一只。
霍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裴纪也似乎比他哥裴泽要瘦一圈,裴泽本就够瘦了,裴纪也像是只有骨头,看上去倒有几分我见犹怜。
裴泽没了。
这个认知让霍骁不太愉快,他很难去形容自己此时的想法,只觉得不太高兴。
他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于是他蹲了下去,蹲在裴纪也面前,捏着对方的下巴端详。不得不说,裴纪也有着一张仿佛是上天恩赐的脸,而且,霍骁发现,那层白皙到仿若透明的皮肤十分脆弱,只需要轻轻用一点力,就能留下红痕。
虽然他是一个人格低贱、会做出勾引哥哥好友这种事的烂人,但至少足够有自知之明。
——至少这张脸,确实是能卖出价的。
“……可我并不想买阿泽的皮囊回家。”霍骁说,“你知道今天的宴会是什么主题么?”
单双仿若林中小鹿一般单纯——至少看上去很单纯的眸子里写满了茫然。
上流社会常借着各种由头举办宴会,其主要目的是人情往来,或是社交。以往,像他们这些并非宴会主角的小辈很少会去弄明白宴会的内容,到场无非是蹭吃蹭喝,大家聚一块玩玩。
今天的宴会,裴纪也原本也有一张邀请函,可他父母出了事,有很多看不惯他家的人大概正等着他露面,他本是不打算来参加的。谁知道兜兜转转,他求助无门,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进来的时候裴纪也没走大门,靠着以往经常出入的关系,找相熟的门卫刷了个脸,从侧门悄悄混了进来,直接找到了这间书房。
是以,他并不清楚今天的宴会主题。
“是相亲。”霍骁说,“家里好几个兄弟姐妹到年龄了,长辈也急,准备一块儿物色物色,他们觉得有我在,能挑选的余地会大一点。”
霍骁是上京圈子里的几家人中,这一辈里最出息的孩子。在其他同龄人还拿着父母给的卡挥霍的时候,他已经隐隐有了霍氏下一任接班人的风范。
既然他在相亲“列表”中,今天会带自家孩子来的家族绝不会少,若是攀不上霍骁,或许也会看看霍家其他子弟。
大约这就是霍家几位长辈的盘算。
裴纪也呼吸一窒——终于,霍骁也到了该联姻的年纪。
“你要结婚了,是吗?”裴纪也怔怔地,声音带着哑,“所以不能接受我的交易……我明白了,那些千金大小姐应该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养个……我这样的情人在外面,抱、抱歉……我……是我太……”
他说不下去。他实在无法接受霍骁和别人走进婚姻殿堂。
分明那是最好、最应当的发展,但一想起来,裴纪也就觉得自己心脏绞痛。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
从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在这个庄园里见到霍骁的那一刻,他就爱上了对方。
霍骁摇了摇头。
“我有很多事要做,我猜你哥跟你说过。”他说,“我没有时间应付那些女人,你的交易我可以答应。”
刚刚还揪紧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松开,裴纪也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但我不需要情人,需要一个结婚对象,只是,这个结婚对象不能和任何人说,他同我有关系。”霍骁说,“结婚只是我对付家中长辈的手段,你不能打扰我,不能添麻烦,要守我的规矩——你能做到吗?”
“……”裴纪也仿佛大梦初醒,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席卷了他,以至于短时间内他竟不能做出合适的表情,“可以!我可以的!”
“行。”霍骁视线下移,意思变得露骨直白,“那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窗外阳光很好。
一只麻雀落到了窗沿上,仿佛受了惊,又很快飞离。
剪裁得体的手工白色衬衣上的纽扣被解开,衣衫落下,近乎反光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霍骁突然想来一支烟。
他想到就去拿,完全不顾裴纪也是不是被晾在那里。烟放在桌上,他很少在室内抽。
烟灰缸提前被他砸到了墙脚,碎了一半,他拿回了烟,落下的烟灰也无处可去,便尽数落在那个人身上。
滚烫的,泛着疼。
门被锁上,但外面就是宴会。
这幢小楼虽偏远,可宴会上本该人气最高的主角就在这里,裴纪也不敢赌。
所以他不出声,即使屈辱、疼痛,即使他一直在哭,他也绝不出声。他其实很习惯这样,裴泽爱笑,所以他在家的时候绝对不敢哭,每次委屈的时候,都会一个人偷偷躲在阁楼里落泪。
这么多年,这些早已成为他的本能,更何况在知道父母出车祸、裴氏账上没有钱了之后,裴纪也就想过更糟糕的后果。
他这张脸,还是卖得上价的。
他心知肚明,对他有想法的人不少。
可比起那些让人作呕的老男人,至少霍骁,是他喜欢的人,不是吗?
他会以裴纪也的身份成为霍骁结婚证上的另一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不会再更好了。
……或许。
许久之后,书房内回归平静。
一只麻雀落在窗沿上,低头啄着什么。
霍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和裴泽相似,却露出裴泽绝不会露出的表情的脸,轻嗤了一声。
“裴纪也,”他说,“你还真是贱啊。”
“……嗯。”裴纪也躺在地上,目光涣散,口中喃喃,“霍骁,我没得选,不是吗?”
“人本该有气节和风骨,但凡你今天出去打工挣钱,我都能高看你一眼。”霍骁起身,不再看他,“明早九点,东区民政局,带你的证件过来。”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裴纪也坐在医院想了一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霍骁孩子的事情。他们的开始本就始于一个错误,对,错误。这些年他越想越觉得,或许当初他不该用这种方式接近霍骁,又或者,还不如最开始就不要招惹霍骁。
他只是需要钱,像霍骁说的,他是一个愿意出卖自己换钱的贱人。
那倒还不如把事情做绝一点,卖给那个对自己有意思的股东叔叔,或是别的什么人,总好过让这场本该是交易的事情里掺杂进别的东西,倒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起来。
掺杂进……他毫无希望、毫无意义的爱情。
咔。
清晰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裴纪也受惊似的抬起头,就看到霍骁出现在了门外。
他的脸已经褪去了当初的青稚,拥有了完完全全的、属于成年男人的冷厉轮廓,分明应该是刚刚飞来,却不见丝毫风尘仆仆,像是一台永远高效运转的机器。
见到他,霍骁先一步皱起了眉,目光一如既往审视。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不想见我?”
谁想见你啊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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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泽的部分可能有人觉得写得乱,澄清一下,我没有记错,全是伏笔,之后会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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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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