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司云渡捏着狗耳朵的指尖一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妥当,或许是那么一下抓疼了,尖利的爪子一抓,把司云渡刺着竹的袍子勾出好几条线。
司云渡哎呦一声,双手抱着想把这只崽子抱起来,却因为勾着不线得不作罢,正想唤小桃,濮谷南两步迈到他面前蹲在了膝下,揪着丝线把狗爪子绕了出来,朗声叫,“小桃!”
小桃看起来紧张兮兮的,听了唤这才一步一停的往里走。
“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乱抓什么?”濮谷南把狗崽子提在手里。
“诶——”司云渡心疼的直皱眉,“还那么小,懂得什么,别那么提着。”
“……”他不悦的扫了一眼被司云渡心疼的不得了的崽子,还是换了手法。
小桃一直在旁边站着,眼下都快缩进地缝里了,终于听见濮谷南叫她出去。
“把这崽子抱出去吧,把小娘袍子都勾出线了。”濮谷南没站起来,就这这个蹲的姿势把狗递给小桃。
“诶!”小桃忙应,把崽子接过风风火火往出走,拍着这小玩意儿的脑袋,“别瞎叫!”
“小娘,这是苏绣?”,濮谷南用手指扒拉着那点被勾出来的丝线,手托隔着一层布料压在大腿上,沉甸甸热腾腾的,“小娘喜欢绿色还是喜欢这件?我认识个手艺不错的,送去那给小娘看看?保证弄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司云渡不自在的缩了下腿,“是苏绣,就一点线,叫公馆里的绣娘看看就好了。”
“……”,濮谷南收回手,半响笑了下,开玩笑一般,“好容易在外边闯荡认识点人,小娘这是连卖弄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这么说完又叹息,“早几年咱们还一起当过玩伴,几年没见我想念的很,小娘倒是对我生疏了。”
他的玩伴其实没有多少,打小就被爹娘拘着不怎么跟同龄人来往养成个向外人寡言的性子,后来知事懂轻重后才慢慢与同龄人来往,但却又不能来往的过密。
前些年刚刚遇见濮谷南的时候濮谷南还是个富贵又正淘气的少爷,正好比他小几岁,在他看来还有些孩子气。
现在整个人与那时已经大有不同了,司云渡听着他叹息的语调有些不安,却又不能泰然自若的与他找些话题聊什么。
少时玩伴现在的小娘?
这算什么。
“倒是没有……”,司云渡欲言又止,“就是身份不大合适——”
濮谷南一时半会儿没吭声,他垂着眼,眼里的不悦和戾气几乎都要溢出来,唇拉的平直,盯着那点竹子好像要盯出花来。
这点安静惹的司云渡心神不宁,脸侧的软肉都不受控制的颤了起来。
他怕濮谷南。
濮谷南整个人变了太多,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平时看人时总是微眯着眼,用一种几乎把人刨开的视线打量。
衣服、皮肉、骨头一寸寸被拆开的感觉并不好受。
即使濮谷南面对他已经收敛,但压迫感仍然挥之不去。
濮谷南绕是蹲着,头都在司云渡胸口处,撸起的袖子露出线条分明的胳膊,肩膀处的衣物紧紧绷着也露出些好看的线条,整个人压迫感太重,堵在司云渡面前好像座山,压的他要喘不过来气。
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钟,濮谷南好像没听见上边那句话一般泰然自若,“小娘不知道,我之前待那块——湖北,到处养狗,特别大那种,死凶。”
“你瞧瞧,那会儿的疤现在还清清楚楚呢。”,濮谷南把右手递在司云渡面前,“刀枪我不怕现在还是怕狗,得亏那只京巴是只崽子,要不小娘看见的该是我被狗追着逃进来了。”
他好像感知到了司云渡对他的害怕,五官都软绵绵的放松下来,有些无力又刻意的扯着嘴角。
司云渡忍俊不禁,掀唇笑了下,看见那点疤痕的印记又不笑了。
几年前的疤,还是在手上,日日太阳晒着,其实已经不太明显了,司云渡没忘这疤怎么落下的。
那会儿濮三少爷养只爱犬,正是最最疼爱的时候,天天都得拉出来遛一遛,那狗又只认濮谷南一人,别的人再拿着吃的玩的喂着哄着一概不认,濮谷南更疼爱了。
到底训过,就算不认别人也不至于发狂,可那天好好的就发了狂要去扑司云渡,濮谷南骂都骂不住,情急之下拦了那么一下子,要是没那一下子估计司云渡得烂半张脸。
一半是被狗吓得,一半是濮谷南因为他叫狗咬成这个样子,人家也是爹娘养的,他讨了不了好。
濮公馆乱成一锅粥,濮谷南被一群人裹挟在最里边连个影子都露不出来,他吓得战战兢兢站原地不敢走,没站一会儿就看见濮谷南在前头跑,一群人在后头追,跑他跟前濮谷南用一只手扶着他肩膀往前边走:
“把客人一个人放这?哪有这么做事的。”
这事儿到最后也没落在他头上,濮谷南把他带到前厅就被带去洋人开的医院缝针,那狗后来也不知道到底哪去了。
司云渡用指尖轻轻的抚了抚那点疤。
濮谷南一屁股坐地上,抱住司云渡的腿把脸往交叠的胳膊上一埋就开始哼哼:
“哎呦,我刚回来我娘骂我,我爹也骂我,他们哪体谅我外头上刀山下火海啊。”
“我不就说了句实话么?”,濮谷南抬起脸看他,“我爹他哪配得上小娘啊,一把老骨头还长一脸褶,没人伺候压根不洗脚!”
濮谷南姿势大大咧咧在这儿骂他爹,一脸不服气,不知道是压的还是怎么,司云渡总觉得他的眼圈有点红。
濮谷南就这么看了司云渡一会儿,重新把脸埋进了胳膊里,声音低的像是在向自己抱怨,“……你怎么就跟了他。”
司云渡犹豫着,伸出的手指尖有些痉挛一般的抖动,最后还是落在了濮谷南的头上,安抚性都揉了揉。
抖着的呼吸带着些湿气扑在司云渡的长衫上,濮谷南的背有些抖
——他此刻好像沉浸在了不可名状的悲伤之中,几乎溺毙。
“两年前我让子弹打住了右胳膊,差点握不住枪了。”
“之前在外边想给家里边写电报,写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成天就是打仗打仗打仗。”
“其实、其实我之前想、我本来想……”
濮谷南颠三倒四的重复着一些词,话里的哽咽一点都藏不住,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抖着嘴唇闭了嘴。
他把司云渡的腿抱的更紧了一点,虚虚落在他头上的手突然被一只大手按实,死死的扣住,濮谷南闷闷的,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
“小娘,你疼疼我。”
司云渡的手被濮谷南的手包裹着,他神情冷峻的可怕,带着点轻飘飘又毫不掩饰的讥讽,审视着那个脆弱的靠在自己腿上的男人,扯起抹笑,做着口型:
“——好,疼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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