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喜欢的方向吗？”
“我喜欢历史，可我爸妈当洪水猛兽一样，非说找不着工作，让我别意气用事。”
“我爸妈也是，当初硬逼着选了理科。”
陈希仁默不作声，忽而有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朋友，你呢？”
陈希仁靠着栏杆，捻好耳边的碎发，耳钉在光下闪耀。她咬咬牙：“我想读音乐专业。”
薛文收回手，没说话。
纪宁立刻摇头：“陈教授知道后得疯。”
鱼鱼也撇嘴：“希仁，我哥朗大化学院的，他都听院里老师说了，陈晓教授的女儿马上要入学文学院……”
小岑挠挠头：“这是压根没给希仁选择的余地啊……”
几人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倒觉得，自己喜欢最重要。”
不咸不淡，却掷地有声。
陈希仁抬头，与薛文眼中的鼓励对上。
“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业和方向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多少人穷其一生都是浑浑噩噩。你们在这么轻的年纪就确定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幸运。”
成员们点头称是，叽叽喳喳说起身边的例子。有一道声音挤开杂音，清晰抵达陈希仁耳边。
“小希，你可以的。”
薛文略低下头，和陈希仁靠得极近。
“你妈妈那里，我帮你瞒着。”
狡黠的眼睛眨一下，像盖章定论——
从今以后，我们是共犯了。
从游乐场出来，各回各家。阿辞和鱼鱼家近，结伴一起，剩下的几人一起。纪宁问薛文和她们顺不顺路。
“你们回去吧，不用管我。今天演出很棒，加油哦，你们一定能捧回奖杯。”说罢做了个捏拳打气的动作。
小岑突然吼一句：“姐姐你不要喜欢男人！”
更多的荒唐话没机会说出口，因为陈希仁推着乐队几人往外走。不料薛文也跟着往前。于是小岑的话一句不漏全都进了薛文耳朵。
“一定要喜欢女人啊！”
“一定要喜欢妹妹啊！”
“一定要——”
陈希仁直接捂住小岑的嘴，恰好车到，感觉示意纪宁帮忙塞车里。
一猫身，她也打算进去，清清亮亮一声乍然响起。
“小希——”
车内三人和刚扫上共享单车的两人同步回头。
狡黠的眼睛再眨一次。
“送我回家。”
……
出租车内，司机已经是第五次看后视镜，还是没看出来后排那人在打什么字。
陈希仁的手指快得飞起，一张脸上满是无奈和纠结。
屏幕里，各种骇人猜测纷至沓来。
【阿辞：请问，是我听错了吗？】
【鱼鱼：不你没有。真的叫了。】
【小岑：她叫希仁小希！！！啊！！！】
一连串土拨鼠尖叫的表情图将聊天框淹没。
【纪宁：STOP！】
【纪宁：@陈希仁快出来解释@陈希仁别装死@陈希仁你真送她回家了？】
【鱼鱼：希仁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跟文姐姐】
【阿辞：不然就是一见钟情。】
【纪宁：或者是旧情复燃。】
【小岑：no……】
“我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无辜，轻声，要不是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意犹未尽，陈希仁还真信了薛文的鬼！
她发去一条“都不是，别瞎猜了，孩子未成年！！”，将手机揣回兜里，愤愤的眼神来回剜过薛文的脸。
还装！还装！这时候无辜有用吗！
“你就是故意的！”
薛文不置可否，眉毛轻飘飘一抬，话锋一转：“你真不回家？”
“你都说了送你回家，你不回家，我回什么。”
回家了也是看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专业书，还不如跟着薛文。
“你不是去朗大吗，到时候我跟我妈一起回家就是了。”陈希仁烦闷地将身一拧，半背对薛文，狠狠闭上眼，没再说话。
车停朗大门口，正是饭点，形形色色的大学生们外出觅食，挤得校门口水泄不通。陈希仁被撞了好几次，差点踩进臭水沟时，一只精瘦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背
“小心。我带你进去。”
背后的手轻擦过后腰，牢牢握住她手腕。
薛文将她护在身后，众人都朝外走，只有她们逆着人流要进去，来来往往那么多张人脸，她却只看得清那颗后脑勺。墨黑发色，发尾稍卷，光渡在上面，流光溢彩。
光彩模糊，忽然化作一张倾城的脸，柔软眉目放大，直到看得清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她才如梦方醒，匆匆将脸别向另一侧。
“被撞傻了？怎么还走神了。不疼吧？”
她们早就远离人潮，校园内如同空城，一片寂静，薛文的轻笑声格外明显。
“不疼。”陈希仁抽回手，大步流星往前。薛文看着她背影，笑意更浓，提脚赶上。
到研究生楼，薛文把陈希仁送到陈晓那一层，“这个点陈老师应该才开完会，你去她办公室等会儿吧。”说完重新按了电梯面板。
电梯门开始关闭，一只手快速按下去。
陈希仁挡住电梯门：“你、你不跟我妈一起吗？”
陆陆续续有人进电梯，薛文再次抓了她手腕，将人带出电梯。
“我是过来帮沈安拷贝资料，不确定要多久，就不让陈老师等了。”薛文看看时间，“这个点陈老师可能还要忙一会儿，不然你先跟我上去也行，等会儿我再送你下来。”
研究生办公室陈希仁已经很久没来过，布局和装潢变化都很大，唯一坚守的只有门口的山型小书柜和黑皮沙发。她多看了几眼，薛文的声音便贴着后背响起。
“还记得吗，你在这里，差点亲上我。”
回忆灌身，办公室新装的色彩抽离，慢慢变成三年前惨白惨白的墙。
沉重的书包快压垮她的背，她索性把书包扔地上拖着走，才出电梯，拉链被墙角刮到，书散落一地。
那时候也是饭点，走廊上没人，幽长浓黑的廊道，妈妈打不通的电话，散乱的书堆中间冒出的那个扎眼的分数，她蹲在地上，眼睛发酸。
啪！
白光乍亮，整条走廊如同白昼。
“小朋友，你怎么了？”
还带有学生气的薛文快步而来，扎起来的马尾在脑后轻甩。她帮她收好书包，牵她起来，温柔擦掉她的眼泪。
“陈老师去开会了，先去姐姐那里坐一会儿好不好？”
她被带到那个惨白惨白的办公室，晃荡的马尾左奔右突，抱来一堆零食和她一起坐在黑皮沙发上。她将糖果嚼得嘎嘣响，一颗不够，越过薛文去拿新的，坐回来时踢到沙发腿，整个人栽到薛文身上。
一双温暖的手扶在她后背，温柔的眼神垂下，缓缓望着她笑。
“小朋友，你差点亲到我。”
……
惨白的墙开始扭曲，水波一样滚动，滚来缤纷色彩，重组成眼前的模样。
“又走神。”薛文与她擦肩往里走。
墨黑卷发从她眼前掠过，她却恍惚，总觉得看到了三年前那个晃荡的马尾。
三两个吃饭早的学生回到办公室，见到薛文，无一不是喜悦兴奋，扬起笑叫：“薛文师姐！”
还有个小个子女生拎着刚买的山竹过来：“薛文师姐，可甜了，你尝尝！”
见边上还有个陈希仁，又把袋子递过去：“师姐，这是你妹妹吗？来来来，尝一点。”
“她……”薛文递来一个眼神询问。
陈希仁拿了一个山竹，狂点头：“嗯嗯是，我是……文姐姐的妹妹。”
“我就说嘛，师姐你家基因真好啊。妹妹，我工位还有吃的，你自己挑。”不给拒绝，直接将人薅走。
等陈希仁回来，薛文刚关闭一个文档，她只看到“技术复原”几个字。
她偷偷摸摸弓着腰，极小声问：“那个姐姐是我妈学生吗？”
薛文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选中文件批量拷贝：“对啊，不过才读研一，没见过你。”在手机上划几下，拨去一通电话：“你说的那篇文献没找到，放哪个文件夹的？”
电话挂了，那边打了通视频。
沈安在屏幕里手舞足蹈：“对对对，就那个！师姐，我简直爱死你——嗯？！”她指着边上刚拨开山竹，做贼似地伸着脖子去嘬的陈希仁……
“她不是那个那个那个……”
薛文瞥一眼陈希仁，举着手机的手转一下，还她一个安全，淡淡应声：“嗯，她是。”
刚想仔细看看，屏幕里就只剩自家师姐那张无奈的脸，沈安爬离屏幕，嘟嘟囔囔：“你俩原来认识啊……早说嘛，早知道是师姐的朋友，我肯定爽快掏钱了。”
薛文看眼陈希仁，手指敲在扶手上，笃笃声若有似无。“可能……你也该认识一下——”
衣角被人拽住，陈希仁自下而上看她眼睛。
只做了嘴型。
不要。
薛文表情不变，底下拍拍她的手。
“未来乐坛的一流鼓手，你当然得认识。”薛文关电脑，“你们课题进展怎么样了？和计算机院合作还顺利吗？”
“我今年忙着找工作，课题的事晓亨更清楚。”
晓亨？陈希仁抬头看前一排工位，小个子师妹正认真掰山竹。刚刚去她工位的时候看到了，工位贴着的姓名条就是董晓亨。
“过两天回学校了还得吃谢师宴，师姐，你来吗？”
“看时间吧，现在不清楚。”
“师姐，你好忙啊，找你帮忙去看乐队也是‘看时间吧，现在不清楚’，博物馆这么忙吗，那我打死不进博物馆。”
师姐妹叙旧，陈希仁给她们空间，坐开了。董晓亨招手，叫她过去聊天。
电脑屏幕上新开了好几个文档，陈希仁一晃而过，对其中一个似乎有点眼熟，但认真去想又记不起。
董晓亨四下看看，办公室没几个人，便插了耳机，点几下电脑，放了部综艺，给陈希仁递来一只耳机。
“妹妹，你和薛文师姐应该不是亲姐妹吧？看着不太像。也是从广城来的吗？”
“广城？”
“对啊，薛文师姐是广城人嘛。假期我打算去广城旅游，有什么推荐景点吗？”
陈希仁抱歉摇摇头：“不清楚……我是在朗城长大的。”
“晓亨，你想去广城玩？等会儿我推你一份攻略吧，以前给朋友做的，你可以看看。”薛文过来，拍拍陈希仁的椅背。
“走吧，我们下去。”离远了才接道：“陈老师应该要走了。”
跟着走出办公室，陈希仁偷瞄薛文侧脸：“你都毕业了，她才刚入学，怎么认识你的？”
薛文挡住电梯门，让陈希仁先进去，“我都能和你妈……”
电梯外有人跑来，陈希仁赶紧把人拉进来，小声嘀咕：“行了行了，别说话。”等电梯里再次只剩她们，她才问出刚刚没来得及问的话：“我以为你是朗城人，原来你是从广城来的啊？”
“刚刚我听到了，你说你是在朗城长大的。”薛文靠着墙，盯着楼层面板。
“对啊，我妈就是朗城人，我自然也是咯。”
叮——
电梯门开，陈晓满面倦容，见了电梯里的人，破开一道笑容。
薛文跟着笑，眼角却无笑纹。
朗城啊。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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