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归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祁蒙了。
那是个大草原,河流都自由的地方。
第一代首领率自己的部落统一祁河以北,建立了祁蒙,与南边的苍国两相对峙长达百年。
一个尊卑贵贱规矩森严,一个自由,甚至首领女儿都能和平民一起玩。
虽然没有苍国建立时间久,但似乎看起来祁蒙比苍国要强很多。
后来众人眼中苍国国力只减不增,虽然东南众国不足为惧,但既有西边望耳为患,又有北方祁蒙地险马强,加之皇室内部争斗,到上三代,已是颓然似大厦将倾之势,纵然天子震怒也无力回天。
没人会想到苍国会灭了祁蒙。
秦月归是祁蒙最后一位首领的女儿。
“萨蓝!萨蓝!别看书了,来和我们一起玩啊!”
“你瞧瞧这孩子,从小就爱读书习武,不像其他孩子一样爱玩。”首领大笑着,把几位儿女叫到自己身边来。
萨蓝和其他孩子都不同,她从小喜欢看书,不怎么爱笑,看着呆呆的但其实想得比其他人都多。
明明年纪这么小,看的都是些深奥的东西。
——她在想死亡。
不是想死。是在思考。她觉得自己是被控制在彩色盒子里的鸟。
萨蓝好像一直是阴郁的。
“阿玛。”
“好孩子,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和阿玛说说。”
“有啊,我今天……”
萨蓝想不起来了。
“我今天……阿玛!额娘!”
萨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是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拉住他们的衣角,求他们别走。
天变暗了,河流都成了红色。岸边的马儿倒在血泊里,士兵身边是脱手的弓箭。
萨蓝听到很多人在哭,在叫,好像有长剑从她的头顶落下,不管不顾插入她的心脏。
她最讨厌思考死亡,死亡找上了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士死去,只能为了多一丝丝国存的希望用手中的长枪杀人。
杀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救国吗,在杀人——这是她当下就能确认的。
“萨蓝,阿蓝——”
耳边传来手掌的温热,秦月归皱着眉,终于从噩梦中挣脱。
“又做噩梦了是不是?”乌斯撤下放在她耳边的手,将茶水递给秦月归。
“乌斯姐,”秦月归出了一身冷汗,还怀着皇子的身子显得更虚弱,“我又梦见战场了。”
乌斯没忍住将手覆在了她的手背。
“你没有做错,你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是为了守护,你不是为了恶而杀人。”
“但那些生命也确实逝去了。”
“我们也没必要想清楚不是吗,人类出现这么多代,不还是没有个答案吗,别自责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别逼着自己想。”
“来,把这碗姜汤喝了。”
秦月归感觉心里好受了不少,接过乌斯递来的汤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
她又笑着看乌斯:“乌斯姐,今晚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看着对方要拒绝,秦月归连忙接上一句,“我怕我又要做噩梦了,做噩梦好难受,我怕我有天醒不过来……”
乌斯没等她讲完就打断她,正要开口说好,外边传来一阵骚动声。
秦月归有些紧张,“怎么……”
“我去看看……”
“好。”
“娘娘!娘娘!”
乌斯才走到门口打开门,就见一个小宫女跑过来叫喊着。
“小公主晕倒了。”
乌斯听到屋内传来了汤碗摔碎的声音。
.
张漫自没来得及在梦里看见这些记忆就被踢出梦境,她总觉得有人在操纵着这一切,唯物主义让她没太在意这种感觉。她在脑子里计划完今天的任务,就起床准备上课去了。
与此同时,天上某处掌管投胎转世的神仙偶然经过。
“诶我说月白啊,你那个小徒弟呢?感觉几百多年没见到她了,嘶,是叫……赤丹?”
被叫月白的仙子没回话,另一位也早习惯了她的爱答不理,真真是面相冰冷,连心也是冷的。
“那个小叛徒,提她做甚。”
净千还是难得听到月白主动搭话,上次说话还是小几十年前,只要对方愿意回答,就能算是主动了,别的神千百年遇不到一次呢!
“嘿!是谁当初为了防她的那什么情劫,来让我……”
“我求你了吗,你不是立刻同意的?”
“……”
这话倒是不假。
“那……”净千对月白总是没话说,“你就不能感谢感谢我?”
“你也可以不帮她,徒弟没了可以再收。”
“行吧,”净千无意中看到对方面前的水镜,“那你现在是在看什么?都一千年以前发生的事了。”
“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
月白正要将水镜收起来,被净千握住手腕。
“诶等等,这不是我们当初随便捏的人偶吗?不错不错,看她俩在凡间关系这么好我就放心了。虽然说都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月白没理她,把镜子收了转身就要走,“贫嘴。”
她低头看着净千握住她的手:“还不放开,不怕冷了?”
“嗐,凡间的你这么温柔,怎么在天上不肯这样对我了?罢了罢了,月白师傅当真几千年如一日的冷漠,身体是冰的,连心也被冻住了……让人心寒呐~”
净千不放手,月白也不想管她,随她去吧。
凡间已经是另一番模样,神仙不在乎时间,但月白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以前。
.
乌鸦从漆黑的森林深处惊起,飞过月亮之前,被风扯着从民间小户经过,许久,终于到达宫楼的高墙。
它叫了最后一声,然后摔死在城门。
“真晦气。”
还没睡着的人听见它的叫声,多少有些恼怒,只恨自己现在不能出门赶走它,苍国的宵禁太严苛,没人敢冒险。
一路上没什么灯,打更人一下下敲着铜锣,拖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引一支火在宫墙外缓缓挪动。
不知道又从哪里传来的乌鸦声没间断地响,打更人觉得有些瘆人,步伐快了一些。
风带着乌鸦的叫声,撞上铜锣,卷走了打更人的声音。
“天干物燥——”
夜深,天气渐渐凉,风卷着木棍上的火,时明时暗。
移动着的火光照亮了院子与院子之间的死角,深巷里的尸体被照亮了一瞬,又随即暗了下去。
两位仙子面无表情观望着人间发生的杂事,一个浑身染着赤红色的火,另一个上半张脸被冰霜覆着,眉毛被染得雪白。
她眼睛向下垂着,但似乎眼神并没有焦点的落处,还是哪样情绪没什么起伏,开口说道:
“人各有其法,死了一个,你我都控制不了的,不必挂怀。”
“师傅……”
被叫作师傅的人依旧冷漠,她没回声,转身离开了。
赤红色的仙子实在不忍心,她在师傅背后偷偷关注了人间的一个小女孩多年,还是在那位小公主被下毒口吐白沫离死亡仅仅一瞬的时候,从云端落下,抱住了她。
红色的光从穹顶垂直落入大地,符净听到凤鸣。
天象异变,血一般赤红的云聚集在公主所在的偏殿上空,国师因此特地违反规矩多算了一卦。
但师傅说,她差点没命。
凡人命途,就算看到注定悲剧结尾的终点,她们身为仙子也是不可插手的。
成为变量,意味着把自己置于危险。神居于世间万物至上,本不属于生灵,她们是没有心脏的,一举一动全凭利弊权衡。但总有例外,她本能觉得不对劲,但没神能理解。就像神本是一个个独立、毫无关联的一样,她从有意识开始就在叫这位师傅,像一群异类中的异类。
一声不吭从云上跳下那件事之后,她只记得自己抱得太紧,身上的火似乎把公主的身体也点燃,她听见有个女人崩溃着喊。
“阿净!”
意识到自己在发呆,她把思绪拉回,在去“观察”人类的路上看着师傅的背影。
“月白师傅,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上次介入人的命运,‘准则’注意到了。几天之后,‘准则’会把你清除记忆送下去,你做好准备吧,我也没什么责任管你。”
“是。”她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根据之前听说的,这种甚至称不上惩罚,短短几十年就能回来继续当神,没人会在意这。
“和‘准则’交流的神跟我说了,会给你找个好人家入凡。我和她不熟,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和我说这些。”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远离那个公主。至于用什么方法,你自己看着办。”
“记住,从你被我救回来那一刻开始,你只是赤丹,和凡间毫无瓜葛。”
被叫做赤丹的仙子没太在意,几日后魏大将军府上第一位孩子降世,符帝赐名为灵。
魏将军跟随先帝出征,在灭祁蒙一战中立了大功,魏灵生得伶俐一出生便被赐了个府邸,享自由出入皇宫之权。
“魏小将军。”
宫里的人向她行礼,魏灵正好迷了路,赶忙叫住这个宫女,“诶,等等。”
“我没来过这,你知道这是哪吗?如何出去。”
那宫女将头低得更甚,回答道:“回将军,此处是后宫偏殿,妃子们都住在这一带。往前直走,第一处路口向右行便可见到出口的大门。”
“好。”
魏灵着急往前走,听到石头被敲打,带着水流被激起的声音。
她寻着声音往前走,偷偷打开了一处面向湖心亭子偏殿的小门。
与此同时,偏殿内一个比她稍大的女孩从一个正在湖中石上跳舞的女人那里收回视线。
两人的视线措不及防相撞,魏灵突然紧张,急忙将门的缝隙关严实,加快步伐出宫去了。
月白嘴上说着不在乎,还是在天上稍微留意了一下,她最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还是遇上了吗?
.
“喂!”
净千装作生气。
“该你落子了,发什么呆呢。”
月白也不说话,净千秒怂:“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没什么,”月白将黑子落下,明明是发呆的人,还是赢得轻松。
“不是?……”净千正要嘴硬反悔。
“落子无悔。”
“围住你了,你输了。”
净千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人怎么能面无表情讲这种话……
每天都好困……
24.11.3修文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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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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