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贺。”
沈确的声音轻柔明澈,如阳光下缓缓流过的泉水,他一面揉着严小贺的背,一面不断轻语,“你知道吗?我在你身边守了那么久,无时无刻不在想,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这样真正的抱着你。”
沈确虽然永远和煦温柔,举重若轻,但这样的情话,严小贺还是第一次听到。
严小贺愣住了,沈确也跟着顿了顿,好像刚才的话不是自己说出来的一样。
但严小贺并不是多么感动。
虽然沈确深不见底,可严小贺对自己有着深刻的自知之明,他只是一个算得上有那么一点点利用价值的万人嫌,这利用价值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聪明才智,只是因为他恰好投胎在这具尚能让人一时冲动的皮囊之上。
所以严小贺深深地明白,沈确也许只是紧张久了,孤独久了,身边又都是些聪明人,所以只有在他身上,才能放心的释放些情‘欲。
欢‘爱从来与爱无关,所以比起沈确的情话,更让严小贺诧异的是眼前的场景。
这间屋子虽然算不上豪华,但着实被人细心布置过,床榻铺盖一应俱全,他甚至震惊的看到,曾经那只属于沈府大少爷木偶小狗,就被摆在不远处的矮柜上。
这只小狗,曾经象征着他有过一个不问缘由就理解他遭遇和处境的“东家少爷”,但现在却只能指向一件事,沈确早就知道他的计划,并且布置好一切,只差他出现在这里。
严小贺突然冷汗涔涔,恐惧和悲伤瞬间如冷雨倾盆而下,接着卷起浪潮,把他拖入了冰凉不见底的深渊里。
是严濯玉!是严濯玉告诉了沈确。
其实严濯玉并不如他所想那样,一直摇摆在永王与皇后之间。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才智超群、青出于蓝的小严大人已有个另一个选择,桓王傅景琰。
既然如此,严濯玉为何还要答应他?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就算他自愿不要命了,也不能就此放过他,还要再做个局来耍他吗?
“那天在大牢里,你丢下不要的。”沈确发现严小贺的眼睛正牢牢锁在小狗上,于是放开他去取来小狗,浅浅一笑,“我把它捡回来,洗干净收好了。”
话毕,沈确微笑着看向严小贺,仿佛料定严小贺一定会重新低头认错,回到他的怀抱。
严小贺喉头却怄着一口血,什么好听的话都讲不出来,他居然凄切的抬起头,眼里冰凉麻木的低吼:“你装作齐海把我带走,是因为我所有的计划,严濯玉都一五一十告诉你了……”
“是,他告诉我的,但你为何要这么做呢?”沈确居然万分委屈的打断他,甚至更低姿态地问:“我原来也许对不起你,但我也已经尽全力对你好,也告诉你个中道理,让你安心等等,答应你有机会就送皇兄离开……可……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把我一个人丢下……”
沈确虽然一贯会掩藏情绪,但这几句话还算出自本心,他这样谨慎的一个人,却一次次把心里话对严小贺和盘托出,这还不够吗?
对于沈确而言这么做小伏低的一番说辞,却骤然点着了严小贺的神经,他一点点也不想再看沈确演下去了,眼神逐渐从伤心变成绝望。
“殿下。”严小贺居然用与他平等的语气质问:“可我现在都已经愿意为你去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
“我们?”沈确刹那被击中,眉目间泛起压抑不住的怒火,“什么叫‘我们‘?我难道不曾放你走吗?你觉得‘沈确’骗过你,‘傅景琰’也骗过你,所以你才要离开。我对不起你,让你这么不信任,所以我告诉严濯玉,我要了了你这个心结!换张脸,换个身份,重新养你一次!所以我现在是‘齐海’了,一个什么都不会,满心是你的哑巴!要不是傅景邺非要来拜佛,我就能陪着你在燕郊过一辈子了,这样还不够多吗?就永远比不上傅景邺这个废人?!”
“别这样说他。”严小贺被他这串话怼的气血上涌,也不管不顾了,“王爷,你并不是要陪我,我明明都要走了,是齐海硬要我留在燕郊,无非是殿下你不能走远,要时刻回到京城。”
“我大仇未报,怎么能离开京城。”沈确并不以为然,“这和我想同你在一起,有何关系?”
见严小贺不语,沈确上前捉住他的手,死死按在自己脉搏上。
“如你所见,我装哑巴,我现在没有内力,不是因为我有多能忍,是因为我服用药物,废掉了自己的内力。”
严小贺听得身体一震,颤声道:“你之前还有寒症,现在怎么能……?”
“我没事的。”沈确见他好像有所松动,暗自放心,边说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人心都是肉长的,严哥,你信我一次,我不会再强迫你留在京城,你可以……”
然而,严小贺却将手抽回去,打断了沈确的话,用冷漠的眼神回应他,不会留下了。
沈确第一次感觉自己在被人逼迫,他一向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就算今天说了这么许多,也还是在宽慰严小贺的基调上。
但此刻他真的忍不住了,所以明知道这是严小贺的心结,还是说出来了。
他的声音逐渐压低,“你怎么不问我,今日的火是谁放的?”
严小贺一愣,他知道必然不是沈确干的,而且沈确今日没有装作齐海陪他,可能也正是要送韩王去佛寺。
沈确见他没听明白,索性直白道:“我很快就要回京,这样的事,我不保证每一次都能在附近。”
严小贺心口一震,咬牙道:“王爷,你答应过我,会放他离开的。”
沈确沉沉道:“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
“这明明是我做到的!”严小贺眼中噙满泪。
“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严濯玉事先知会,你的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功。”沈确见他不会再走了,也就不再拦他,觉得说明白罢了,“不说别的,你服药后是我最先赶到,在你的脖子上掐出指痕,告诉他们你是被人下毒的,这才能将你带出来,我甚至告诉他们你还没死!不然呢?永王如此独断暴戾,哪能由人摆弄?恐怕你熬不到严濯玉大理寺这一关,就会被永王直接捅个窟窿。”
“沈峥,他天生高傲,怎么可能为了你的三言两语就去向严濯玉打探出路,也是我通过军中的人,故意透露给他的。”
“还有皇孙。”沈确顿了顿,他本不想说,但觉得严小贺总有一日会知道,“其实你心里一直很清楚,你的严嘉是个怎样的孩子,就算没有沈家的支持,他也不可能如你所愿,逃出京城远走高飞。所以,这次韩王出京,他其实并不肯跟来。”
这些话像利剑一般,直直戳进严小贺心口,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本不想哭的,可听了沈确这番话,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这些年做的所有努力,受过的所有苦痛折磨,全部都没人想要没人在乎。
他如今算什么东西?他害得太子被废,是罪人,他为了弥补,千里迢迢助皇孙逃走,可亦然仍是罪人。
严小贺越想越崩溃,几近灭顶,转眼泪流满面,止也止不住。
“对不起严哥,我不该说这些。”沈确将他拢在自己怀里,“都过去了,你就留在这里,先修养一段时日,如果你想做大夫,我为你安排一处店面。”
可严小贺身体僵硬,没有向沈确倾斜一点点,好像一根冰柱。
“韩王的事。”沈确咬牙道:“我再答应你,无论今日是人为还是意外,我都会派人值守,保他平安。”
“我不仅要他平安。”严小贺此时终于开口,好似下了决心,他抹去眼泪,一字一顿道:“有朝一日,要安排他远离京城,还要给他钱给他封地,一辈子衣食无忧。”
沈确心里仍是不忿,但点点头,“好。”
严小贺继续道:“还有严嘉。我要你保证,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严嘉一定要平平安安活着。”
沈确从未想过要严嘉命,自然也是点头。
“最后我不想留在这里。”严小贺转过脸,平静的看向沈确,“王爷,你既然吃了自毁内力的药物,必然需要有人伺候调息。那么我跟你回去。”
“什么?”
沈确一愣,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心底喜不自胜。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严小贺,那张脸依旧精致的过于秀气,特别是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好像总想藏些什么,却又浅薄的什么也藏不住,所以总想让人欺负一下,再可怜一下。
但此时此刻,沈确居然觉得,有些读不懂这双眼眸里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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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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