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冬，苍玄天下。
一群穿着苍玄天门派道袍的年轻人，皆手持长剑，漫天纷飞的大雪也难以调和此刻的肃杀。
而刀剑所抵之面，只站着一个单薄的白发少年。
少年一身白衣，凛冽的寒风将其吹得飒飒响，皮肤更是白得瘆人，不见一点血色，整个人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看过去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少年，仿佛下一刻便要昏倒在雪中。
“金华宗到！誓与魔头余烬血战到底，以血偿道，以身为正，以命换苍生！”
“清风剑派到！誓与魔头余烬血战到底，以血偿道，以身为正，以命换苍生！”
“风灵门到……”
“白云观到……”
……
打破僵局的是一道道铿锵有力的自报家门声，一时之间，苍玄天下五颜六色，连山门外围的树上都站满了人。
刀剑也好，长枪也罢，不论是什么杀人利器，什么道门功法，皆指向一人。
魔头余烬。
余烬仿若受不住寒风，抬手轻咳了两声。
众门派弟子握紧手中武器，下意识调动内力，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咳嗽声音刚落，一道轻笑声响起，余烬对着众门派抱拳，煞有介事地说道，“作恶多端的魔道头子，余烬，前来问道。”
“哼。”一弟子愤愤道，“既然知道自己作恶多端，道心都无，还问你爹的狗屁道！”
余烬也不恼，只是翻手间，血红色的法力从体内涌出，瞬间遮盖住苍玄天三里之内。
一弟子感慨道，“他年纪轻轻，内力竟如此深厚。”
“他残害无辜，以人精气血肉修行，都成魔头了！当然深厚！”
话语淹没于风声中，众弟子祭出刀剑，奋力刺向余烬。
而余烬弹指一挥，血红色的薄雾化为数道触手，抓住了刺来的所有刀剑。
余烬伸出五指，微微一笑，骤然收拢五指，被血红触手抓住的法器瞬间化为废铁。
遭到反噬的弟子们瞬间崩溃，匍匐于地下，呕出鲜血。原本干净的雪地里染上了许多艳丽的红，散发着狰狞诡异的美感。
“漂亮。”余烬微微得意地抬了抬头，发自内心的感慨。
余烬的声音本是清透好听的，此时此刻却瞬间激起众怒。
“各位道友不必惧怕，余烬作恶多端，诸位今日所为是在替天行道，就算今日战死此地，后世也必然为我们立碑供奉！事已至此，不若与这魔头同归于尽！”
不知是哪个年轻弟子大喊，众人暗下决心，便要殊死一搏。
余烬不屑，这群正道狗，三番五次骚扰他，本来想一家一家解决，哪知凑到一处，虽然一起解决有些麻烦，不过也算方便了他。
血红色薄雾渐渐回缩，周遭的亮度变暗，众弟子鼻息间也闻到了一股粘稠恶心的血腥味。
余烬掏空内力，化血红色薄雾为利刃，直逼众人咽喉。
眼见马上得手，余烬却察觉不对，血腥味淡了许多。本来刮得人脸疼的寒风，竟如春风柔和下来。
不待余烬反应，一缕清风刮过，将要刺向各门弟子咽喉的血红利刃轻易瓦解，最后凝成一道实质的风刃割破余烬的咽喉。
一道不重的倒地声响起，魔头余烬轻飘飘死了。
所有的变故只发生在眨眼间。
是谁？
余烬死死捂住鲜血不断涌出的脖颈，窒息感迫使他苍白的脸变成猪肝色，他拼命抬起头，想要看清那个杀了他的人。可眼前模糊不清，颤抖的身体控制不住失去了生息。只瞥见一抹蓝色的身影缓缓落地。
蓝色的……
最后的弥留之际，余烬听到众人的欢呼声。
“青阳仙尊！”
“是青阳仙尊！”
……
不是，青阳仙尊又是哪位？
混在一阵嘈杂的耳鸣声中，宗门弟子们的欢呼似乎越来越远，变得空而远，有一道很轻很轻的叹息声，落在耳边，如风一般，悄然而来，悄然而去。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里，一道天雷声陡然炸开。
有人飞升了！
他大爷的，我曝尸荒野，你他妈的得道飞升了？！
余烬死前着实被气得不轻，可以说含恨而终，只可惜人死因果尽，再如何不服，那也只是前尘往事，但是——
我堂堂大魔头！修炼十年，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怎么会轻飘飘死了？！还死在一个不知名的狗屁仙尊手里，太耻辱了！老天有眼！我余烬又活了！桀桀桀桀桀！
这是余烬再次睁开眼后的心路历程回放。
“那个什么红阳蓝阳！你给老子等着！”
这句话余烬本来想对天长啸说出来，哪知刚一张嘴，便灌进来一口冷风，整个人顿时抖得不成样子。
余烬哆哆嗦嗦爬到墙边，依靠着墙将自己团成一团，忽然发觉不对劲。
他伸出双手放在眼前看了看，脏兮兮的还满手冻疮，红肿不堪。余烬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身上只着寸缕，这样的寒冬腊月里，没被冻死已经福大命大。
头上乱糟糟的头发趁低头的时候滑落下来，余烬随手抓住，把头发上面的泥捋下，一抹白显现出来。
余烬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脑袋，没摸到头发，先抓了一把泥。
闭眼前他虽然输了，但至少没死得那么狼狈吧？
冷得实在厉害，余烬先放下这些狼狈，想要催动内力暖一暖身体，而脑子如同浆糊一样，催动内力这么基本的事都想不起来，连肌肉记忆都消失了。
余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失去了力量，让害怕和恐慌一同袭来，而留下来的只是茫然。
忽然想哭。
但我可是堂堂大魔头。
呜呜。
一滴清泪滑过脸颊，余烬撑着身子起来，扶着墙走出这条他醒来的巷子。
少年人的身体实在单薄，脚步声轻缓到听不见。
巷口就是街道，有几个零星的行人，周边的铺子没几个开着。
正好不远处开着的一个面摊，升腾着热气，余烬几步路就能过去。
挺幸运的，余烬想。
余烬托着疲重的身子走到铺子前，正准备开口讨碗热水喝，摊主瞧见是他，一步退到后面，抄起的擀面杖指着余烬嘴里开始不停地骂骂咧咧，“晦气东西，还不快滚远点，扫把星，你这个克父克母的烂东西，死开！”
余烬愣住，抬头看向摊主，金色的眼瞳里满眼惊恐，在摊主扔来的擀面杖砸到额头晕过去前，余烬脑子反复播放着一句话，“我重生回十年前了。”
我重生回十年前了。
居然回到十年前了！
原来是这样。
居然是这样！
少年人身形单薄，消瘦得不成样子，倒在地上的瞬间，连声音都弱得听不见。
一人身着蓝色布衫走来，脚步停在余烬身前。
面馆老板也没想到这个灾星那么脆弱，只是敲了一下而已，居然晕过去了！要是讹上他们家可怎么办？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老板慌忙收拾自己的面摊，刚烧开的水直接泼在地上，没注意刚过来的青年。
青年人眉头紧锁，盯着地上的余烬看了又看，俊朗的面容透出几分愁色。
收拾好摊子准备跑路的老板终于看见青年，善心大发劝道，“快走吧小兄弟，我可不是说了玩的，躺地上这个可是个灾星，谁沾上他谁倒霉！我就是个摆摊买面求生的小老百姓，可现下要拖家带口地重新找地方求活路了！快走吧！”
“为何？”青年人十分费解，实在不懂这前后有什么关联，地上的分明是个……嗯……小乞丐，还是个常年吃不饱饭的小乞丐。
青年的眼光重新扫视过晕倒在地上的小乞丐，叹了口气，把外袍脱下来给小乞丐盖上。
做完这些，青年朝着一脸惊愕的面摊老板作揖，“晚生路风，是个散修，从小有个大济苍生的志向，如今脱离门派不久，便见此人间苦相，实在于心不忍，多谢前辈出言告知，但为人处世，实在不该漠视生命。”
面摊老板见青年文邹邹说了半天酸话，烦躁得摆了摆手，背上自己的锅碗瓢盆狂奔离去，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随他去吧。
路风颇为惊讶地看着面摊老板的背影，不由得感慨是个练轻功的奇才。
感慨归感慨，眼下有个小乞丐该怎么办？
路风走到余烬背后，慢慢蹲下，眼神描摹过少年的侧颜，白皙的额头鼓起了一个大包，周围青紫一片，他轻叹了一口气，双膝触地，弯腰将少年抱了起来。
躺地上小小一个，被抱在怀里，余烬像是感受到温暖，紧紧贴住路风的胸膛，更是小小一个。
*
有一个可能，当然只是可能。
余烬闭着双眼，感受着周围传来的热意，忍不住胡思乱想。
什么可能呢？
他可能还没来得及重振雄风，就被冻死在不知名路边了。
他现在可能在十八层地狱吧，毕竟上辈子作恶多端，不知道阎王要烧多滚的油来炸他。
可惜了。
现在的他干巴巴的，下油锅连肉香都没有。
余烬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视死如归睁开眼。
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简陋干净的茅草屋，床边烧着一盆正旺的炭火，上面还放着一口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肉香飘散开。
门吱呀响了一声，冷风灌进来，路风连忙关上门，看到小乞丐醒了，语气特别关切，“醒了？饿不饿？”
余烬闻着肉香，眼睛却警惕地盯着路风，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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