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清心院,姜忻和残云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两人在乔府中来回穿梭,收拢着家中的婢女仆人们,将家里面能够作为武器的铁尺、板凳等等都拿了去,一群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往大门走去。
未到府门口,远远的就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及至近了,才看见一堆尸体堆叠在一起,一个个头颅从缝隙中曝露出来,仿似被人摆出的京观。残云看到这个场景没能忍住,直接在一旁干呕了起来。
姜忻上了箭塔,往下看去,只见乔府的大门都已经被撞烂了,只是因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府门优势,才堪堪将成千上万人挡在了门外。打眼看去,府里还站着的部曲,大概只有一百多人了。
姜忻后面带来的仆人加起来虽有近千人,但姜忻和乔翊齐也都知道,自家这些仆人们,平日里从未见过什么血色之事,比起外面正儿八经的兵士,都是些乌合之众。待到这一百多人的部曲被杀死后,乔府离被破也不远了。
“外面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这时候来闯咱们家。”姜忻来到紧紧皱着眉头看向下方战事的乔翊齐身旁,轻轻的出声问道。
“陛下没在宫里,整个洛阳城中,为君尽忠家里训练部曲又多的,只有三四人家。如今三位王爷在挨家挨户地搜寻这三四家,来找到陛下,如今来咱们家的这位是梁王。”
这三位王爷都是先帝的皇子,三皇子被封到了齐国,四皇子母家势弱,被封到了南郡国,五皇子被封到了梁国。先前二皇子多年被先帝当作皇储培养,留在了洛阳城,没有前往封国,不然也不会被蔡进杀了。
姜忻着实没有想到,陛下竟然来了一个金蝉脱壳,将祸水引到了洛阳城中的士族人家为他挡灾,争取逃命的时间。
“可曾通知随园了。”被三郎他们带了一万多人到了南方,这一两年,乔翊齐一直忙着招募训练部曲的事情,随园如今也有一万多人了。
“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通知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来,想来被堵在了城门口了。”乔翊齐眉头紧锁,“但是你看下面这情形,不到一刻钟就要败了。”
“他们要闯进来无非是要找到陛下,陛下又不在咱们家,索性就让他们进来吧。”姜忻担忧的看着所剩无几的人,尤其是自己的儿子们都在下面浴血奋战着。外面乌压压的人头仿似要归巢的马蜂,一旦破开了口子,便要夺门而入了。
“家中的女眷财务不保是其次,只是世家不可辱,咱们一旦被搜家,便结下了破家之仇。即便咱们说自己肯归附于他,他会相信吗?他能相信咱们真的忘记屈辱,不会找回颜面背叛他吗?现在拼死搏命,或许能等到随园的援兵来。一旦让他们进了来,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更没有希望了。而且即便等不到随园的援兵,也能给甫承他们争取一条生路来。”
甫承便是昀泓的长子,乔翊齐平日里把他当做眼珠子、心头肉一样疼爱,此时此刻,也只想着自己最爱的孙儿能逃出生路来。
看着在底下厮杀的昀泓,姜忻心里面涌上悲伤,难道自家以前准备了这许多,如今却成了一个死局不成?
越是这种危急时刻,姜忻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三位王爷找皇帝自然是为了以后能继天立极做准备,谁先找到皇帝和玉玺,就能够提高自己继位的合法性。但是先找到的那个人,真的就能如他所愿登上大宝吗?
突然,姜忻想到了此前破局的关键,当即命人将琴台、唢呐、号角找来箭塔上来。士族人家宴会的时候,若是地方大了,乐师们奏乐为防有人听不清楚,古人便发明了琴台以扩达到扩音的效果。在所有东西备齐后,姜忻将喇叭后面折断,只留了一个喇叭形状的扩音器。
姜忻来到箭塔外围,先吹响了号角,果然门内门外正在打斗的人都暂停了下来,全场一片寂静。姜忻拿着唢呐的外扩,在琴台的扩音下喊了出来,“陛下不在我家,但是我知道陛下在何地!”
梁王骑马走上前来高声问道,“在何地?”
“人多耳杂,请让我下去与王爷细谈。”
“好。本王恭候夫人。”梁王思量了一番,不知她是故弄玄虚拖延时间,还是当真知道。只是她说的人多耳杂,不好叫皇兄们的人探听到,也确实有些道理。
“母亲!”刚刚厮杀替换上来到七郎、八郎纷纷阻止,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家人还不知道么,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陛下的消息,众人都以为姜忻要去用自己的性命去为大家拖延时间,所以感动之余也纷纷开口阻拦。
“夫人!”残云也红着眼扯住了姜忻的衣角。
“夫人!你不必去,我去好了。”乔翊齐缓缓转过身,用手压下众人焦急的劝解,上扬的眼尾沁出一丝艳红,如深潭的双眸中此时透出一股不舍和决绝。
姜忻心中忽的漏跳了一瞬,忽略刚才的异样,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去是因为已经有了法子,能叫他退兵,这一时半刻与你们也解释不清楚,我素来对这些事情都有些敏慧的,老爷你相信我便是了。”
乔翊齐却紧紧地握住了姜忻的手,深潭般的眼睛折射出一种不容否决的坚定,“要么同生共死,要么我去!”
看着乔翊齐眼中出现的莫名其妙的炽热,让姜忻有些无所适从,姜忻挣开他的手,“老爷,妾身心里真的有了打算。”
清咳了一声,缓缓转头,避开了乔翊齐的眼神,“先找到了皇帝的那位,不是真命天子,应该是为真王先驱的伪王,老爷觉得呢?”最后又看向了乔翊齐,恢复了以往的自信洒脱。
乔翊齐眼前一亮,忽然想起刚才外露的情愫,也有了些赧然,用手悄悄地摸了下发红的耳垂,“这确实是个突破点,如此,梁王也不急于找到陛下了。”
“只是,如今咱们双方都死伤许多,已经结成了死仇。梁王很快就能胜了,不见得轻易放了我们。”乔翊齐冷静下来后,也想到了关键之处。
姜忻正要多解释两句,忽听得梁王的声音传来,“夫人,可是诓骗本王,要拖延时间吗?”
姜忻郑重的看了一眼乔翊齐,“夫君,信我!”便转头下去了,没有看到乔翊齐眼中浓浓的担忧和提脚要追上去的步伐。
“陛下在哪里?”梁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看见姜忻终于下来,急急问道。
“三位王爷势均力敌,若其中一位先找到了陛下,其他两位王爷就会听从陛下的命令乖乖服从了吗?”姜忻没有回答,反问了梁王一句。
梁王听到姜忻不直接回答,果然是在拖延时间,心底恼怒起来,不等发出火来,脑子里突然理顺了姜忻说的话,不禁一怔,缓和了语气,“自然不会,夫人有何高见?”
“陛下不在乔府中,”姜忻又没有直接回答,“我家从来不贪图从龙之功,还望王爷知悉。”
梁王毫不在意的点头,下巴微微抬起,示意姜忻继续说下去。
“皇帝既然不在我家里,那么肯定在其他地方,其余两位王爷迟早会找到。届时两位王爷和陛下之间定会有一番争斗,但是不论最后是谁胜取得了胜利,都会回到宫中以继承大统。”
“夫人有何妙计?”梁王听得有道理,此时倒是一幅颇为谦恭的态度。
“王爷先佯败,叫众人都忽略掉王爷。王爷再来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早早的去宫里埋伏好。届时其他两位王爷和陛下之间一番战斗后,无论谁是胜利者,也定是元气大伤,而且骄兵必败,到时王爷以逸待劳,岂不是胜券在握了。”
“妙!的确是妙!不愧是能想出飞鸽传书之法的赵国夫人。”梁王听到这里才正眼看向姜忻,赞叹道。“只是本王如何佯败让皇兄们相信本王呢?”
“王爷可找具尸体换上王爷的铠甲,等到王爷退兵后,我们乔府会将咱们这里所有的尸体都摆在街道上,放上一把火,届时大家都会以为王爷被我们家用火攻打败了。”
“不错。”梁王感佩道,眼中露出来野心勃勃的目光,仿似已经得了皇位。“皇兄们见了火势,又见了本王的尸体,自然以为本王被你家杀害了,此计的确可成!”
说话间梁王又换了一副笑容,但眼中却无一丝笑意,“不过还有一事,本王若真的退了兵去,夫人却爱惜房舍,不肯放火了怎么办?”
乔府门前的这条街就是洛阳城的主干街道铜驼街,对面也是乔府的仓房。一旦放火,风助火势,极易失控,两边的乔府都会一发而不可收。
“比起房舍外物,自家性命是最重要的,取舍之间,我乔家不会糊涂的。”
“此一时彼一时,本王退了兵,就没了拿捏夫人的把柄,夫人又凭什么舍家帮本王呢?夫人有急智,本王可比不上夫人。”士族中人,梁王最是了解,为了性命,他们可以什么都舍得,但是一旦脱离了危险,却把根基看的比什么都重。
“那王爷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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