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长晓,长晓——我给你送来东西来了!”

握着车把,还没驶出这片古木苍苍的树林,远远地看见被树木掩映的泥瓦房的一角,毛毛赖就开始喊了。

毛毛赖是她小名。在他们村,毛毛赖是毛毛虫的意思,村里人叫顺口了都这么叫。本名是赖毛毛。

赖毛毛嘹亮的嗓音穿透了空山,穿过了幽静的树林,与摩托车的轰鸣一起,传进了八仙桌前抱着一块盼盼小面包啃的长晓的耳朵里。

没有电话联系,猜中了她会来的长晓像进食的兔子一般被惊扰,身子往上挺了挺,好似有两只长耳朵要竖。

竖起来听清楚后,放下吃到一半的面包,把包装袋折好,将封口的位置倒扣在桌上,再拿来个碗盖着加层保险——山里贪吃的虫子太多,不这么做不行。

然后拍拍嘴上的碎屑,抓起桌上的纸,往屋外跑。

跑出杂草遍布的院子后,长晓在树林边缘等候。这儿有一条黄土路,细细长长的一条,被摩托车的车轮碾出来的。没下雨之前泥土的颜色偏黄,下雨之后就偏红了。

这条路原先是没有的。长晓搬进来前,这栋隐匿在千峰万岭中的瓦房已荒废多年,毛毛姐带她躲避她哥的跟踪与追击,才来到这儿,硬生生地闯出了一条路。

在A市的生活十八年里,长晓过的一直是家道从容、衣食无忧的日子,从未想过会和Z市边陲小镇山窝里的毛毛姐产生交集。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一场发生在她命运里的无常将她们联系上了。

长晓十六岁读大学,读的是国内有名的艺术院校,A大。读的是国画专业。志向是当美术老师。

新生报到那天,祖父因身体原因不能送长晓去学校,也向她袒露了自己身上的毛病——肺癌,活不久了。

后面的两年,祖父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年年过完,吃完元宵节的那顿团圆饭,他就叫来了公证人员,叫来了她、哥哥和一干的亲戚,立下遗嘱。

遗产有两份,一份是十年前去世的父母留下的,一份是祖父常年经商所得。祖父将它们合计在一起,分成十份,她占其中六份,哥哥占三份,其余一份给剩下的亲戚。

立完遗嘱,正月十六,祖父就去世了。长晓泪流不止,还未从丧失亲人的悲痛中缓和过来,一向疼爱她的哥哥就带人将她围堵在祖父的病榻前,欲取她性命。

长晓那天顾不上说很多话,哥哥纪长殷的利刃便向她的命门劈来,若不是司机赵叔替她挡了那一刀,她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

借山而居的两个月,长晓思量过引发哥哥仇恨的东西是什么。是遗产吗?她一个以后要教小朋友们画画的人,对物质世界并不向往。倘若纪长殷对遗产的分配感到不满,也该拿着诚意和需求来和她谈,而不是拔刀相向。

后来在许多好心人的帮助下来到这个边陲小镇,躲进了重重大山中,长晓也接受并且看开了。

自小,家里人就教长晓如何接受闯进命运里的无常。

父母因病去世,去世前同她说,他们在这个世上的每一天都是开心快乐且充实的,没有白过,现在要踏上新征程了,心中无怨亦无悔。

他们自己不难过,也希望留在这个世上的人不要为他们难过。

亲近的人去世,都像生命中的一场雨。这场雨可能很短暂,也可能很漫长,一生都水淋淋的。

长晓父母对他们降下的这场雨的希冀是——两个大晴天中间的一阵雨。来去匆匆,很快就能云消雨散,露出大太阳。

长此以往地教化,长晓能很坦然地接受这些磨难。

雨天潮湿、泥泞,人会被困住。但晴天乌云消散,万事晴朗,可做可想的事很多,不必一直陷在雨天里。

路的尽头,一辆引擎声巨大,车身也大的摩托车驶来。

长晓看到摩托车的侧面绑着一个长长的竹梯,有摩托车两倍长了,十分引人注目。不知是怎么被绑上去,又怎么被运到这里来的。

长晓觉得,自己在毛毛姐那个位置,开不了五米,就得让这个梯子撞上树。

一个漂亮的过弯,摩托车在长晓面前停下,赖毛毛将老式的有防风镜的头盔摘下,对长晓说:“米缸可是吃空了,还有东西吃吗?”

山里人吃是头等大事。长晓笑着说:“没,米还剩一半,还有很多的小面包。”

长晓倒是想吃空,但她厨艺不行,煮出来的饭……一言难尽……

“我又给你装了袋米来,还有这些蔬菜、水果、日用品……你都拎着。”毛毛赖从摩托车的车把上卸下一袋袋的东西,然后是绑在座位后头的鸡鸭鱼。

长晓看着心里发怵,说:“毛毛姐,下回你别给我带肉了,我不会烧,十有八.九是浪费的。”

毛毛赖拎着最重的米和肉,一步一拖地走向泥瓦房,笑容诚挚而温暖:“简单的,我教你,多学几次你就会了。”

长竹梯还没卸,不急,等饭做得了再来。

长晓拎着轻一些蔬菜水果走在后面,想给毛毛姐帮忙,却不知道怎么下手。

山里人干活可利索,鸡肉两下就收拾了,然后生火下锅炒,炒完加水炖。

长晓有心想学,但看面前手影飞动,黑莓子似的眼珠子很是慌乱。上一个步骤还没记住,毛毛姐就已经在做后两步了,最后尽记了些七零八碎都不是关键的东西。

等锅盖盖上,大功告成时,毛毛姐还问自己:“简单吧,都学会了吧?”

她好像忘了自己是个愚钝的城里人,而把当她成他们家三岁就能上灶台炒菜的苗苗了。

长晓不想耽误毛毛姐下山的时间,扬起笑容点头:“嗯,下回我自己试试。”

毛毛姐住在五座大山之外的一处平坦地带,是搬迁多次才搬到那去的,一早开摩托进来,中午才能到,因此回去的时间要是耽搁了,就要大晚上才到家了。

摩托车在黑夜里行驶,本就不安全。

赖毛毛给长晓炖了只鸡,炒了一盘青菜,又把饭焖了,然后利落地洗净手,把手擦干,说:“你先吃着,我上去帮你把瓦给盖了。”

长晓知道毛毛姐急着回家,因为之前开夜路出过事,她女儿苗苗天黑了没看见妈妈回来会哭会闹,便说:“毛毛姐,瓦片我自己来盖吧,有梯子就好弄,你吃两口饭,填填肚子。”

“诶啊,你一个女娃娃怎么弄?还是我上去。”说着毛毛赖就已经把袖子撸得高高的,去摩托车上拆梯子去了。

长晓阻拦她说:“能弄,我能弄。”

心里说毛毛姐也是一个女娃娃啊,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劳累?而且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事。

毛毛赖见她坚持,就没硬去,不过也没打算留这吃饭,那饭是给长晓烧的,她家里有饭呢,娃还等着她回去吃,“还缺什么,你列个单子给我,我下回进山给你带。”

这就准备走了。

长晓把早上画的清单拿出来,交给毛毛姐。

赖毛毛打开一看,看了第一样东西,就一拍脑袋:“这草席,你是不是给我说了好多次了?”

长晓点头。

毛毛赖又一拍脑袋:“我都给忘了!”

长晓赶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急用。”

毛毛赖将纸全展开,继续往下看,边看边依据图形把名字念出来,记起了好几样耳熟的,将纸一折道:“这次我不会忘了!这几天我就去买齐来,下个礼拜给你送进来!”

长晓现在身无分文,手机、银行卡都不能用,拜托毛毛姐买这些本就过意不去,忙说:“不用急不用急,你有空再来。”

毛毛赖心里已拿定了主意,将头盔扣在脑袋上,卡扣合上,说:“你快去吃,过几天我再来。”

说着,跨上摩托车,一拧油门就走了,容不得长晓说一个“不”字。

长晓站在被摩托车碾出的痕迹边缘,看这道急促的身影蹿出去好久了还不愿回。一直等到摩托的轰鸣声在远处的大山中消散,彻底听不着了才回去。

住在山里的两个月,能说话的人就毛毛姐一个,能说话的时间就一个月当中的这一小段。长晓担心长久不跟人交流,语言能力会退化,性子也变得孤僻起来,所以格外珍惜这一小段时间。

搬了竹梯子回屋。

路过柴棚,发现柴棚上的蘑菇都不见了,长晓心底生出一阵失落:“都死了吗?”

难不成是被她浇水浇死的?

去墙角看一眼,那朵最漂亮,最娇俏的还在。

长晓忍不住用手触摸这朵小蘑菇的菇顶,半是失落,半是感叹道:“就剩你了。”

白钰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些与她共同分担宠爱的蘑菇“请走”,此时正在休息。

如果有专门测绘蘑菇菌丝形态的仪器,就会看到一幅身子卷成一个圈,脑袋搭在毛茸茸的尾巴上休息的狐狸的菌丝模样。

前世的记忆还在,很多与狐狸相关的习性都保留在白钰身上。

长晓触碰她的菇顶时,就像是有一只柔嫩的手在她的脑袋上揉,揉得她很舒服,所以长在地下的菌丝又舒张开了。有一处还形成了狐狸笑起来时的眯眯眼。

长晓话中的孤寂,白钰也不会忽略。

她在心里承诺,会伴她一生一世,像上辈子那样。

夜里睡觉,虽然没有蚊帐,也没有簇新的草席,但惹得长晓睡不着觉的蚊虫少了很多——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长晓躺下,便不再翻身。

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照进,长晓长久地凝望着那片深空。

白钰陪着她,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

后来吹来一阵风,带来了睡意,长晓眼睫轻颤几下,睡着了。

白钰从角落来到了女孩枕边,看着女孩的睡颜,不知不觉地,也泛起了困意。

昨夜不曾休息过,今日又这般劳累,她要是一朵普通的蘑菇,早就累得不省人事了。

自觉会醒得比女孩早,所以白钰胆子很大地留在了床头,留在这个离女孩的睡容很近的地方。

她喜欢听女孩静而绵长的呼吸,喜欢让这样的声音,回荡在自己的睡梦中。

第二天,长晓醒来,眼睛睁开,发出的第一声惊呼是:“我床头长蘑菇了!”

白钰醒来,完了,被女孩发现了,我要在这里定点了,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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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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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床头又长蘑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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