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位于内城和外城的交界地带，依傍着巨墙，同时兼容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属于文明的部分受到内城的影响：
嵌着雾灰色或银白色金属外饰的建筑，造型艺术，棱角分明，刚硬强势，切割感十足，在隐藏式灯带散发的灯光的映照下，泛着神圣的冷光。
属于野蛮的部分受到外城的影响：
陈旧的墙皮涂满了夸张的涂鸦；街道上的坑洼处一滩滩不知道是水、是酒、还是血的东西；赌场烟雾弥漫、嘈杂不断；酒馆灯红酒绿、混乱不堪……
又行带沈淮钰来的破诊所属于野蛮的部分。
居于肮脏的深巷一角，外墙上的白色LED灯管忽明忽暗，偶尔还冒出点时尚的电火花、发出配套的滋滋漏电声。门上牌匾则被几根生锈的铁丝巍巍颤颤地挂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随机开瓢一位幸运儿。
又行向沈淮钰介绍过外城所有可用的医疗资源，上到正规医院，下到卖药小店。
沈淮钰选择了这里。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越黑的地方，越容易黑吃黑。”
而且，这家店的规模并不大，店主还是个老头儿，虽然听说脾气很怪，但相比于其他几个奇葩的地方，还是更容易把握的。
“你别进去了，”沈淮钰在诊所门口拦住又行，“家里还有个小的，别冒险。”
“晚了，”又行扭回头，看着沈淮钰笑笑，“可能从迈进交界区就晚了。”
交界区，时不时有人在暗处蹲点，要是运气不好，他们俩估计早被盯上了。
至于又春——
他们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在刻苦地学习怎么活着，小姑娘虽然年龄小，但生存下来的本事可不小。
每一次出门都必然面临着死在外面的风险，这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世界是巨大的赌场，他们都是变卖家产的狂徒。
“那就跟着吧，”沈淮钰越过又行，走到前面，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的路西菲尔，“反正也没可能输。”
他永远相信自己的力量。
这是成功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
或许你会指责这样的“自大”，像所有曾经质疑过沈淮钰的人一样，但，他才不关心你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汲取更多技艺，获得更多底气，然后告诉你，你是错的。
沈淮钰推开门。
又行跟着进来。
小诊所肉眼可见的明处只有一个人——那位传闻中的老头儿，坐在柜台后面，穿着白大褂，戴着医用手套，在台灯下，用医学仪器不知道看着什么。
老头儿听见门口的动静抬起头。
他右眼戴着机械单片眼镜，满脸皱纹，深眼窝，棕褐色瞳孔，大鼻子，八字胡，薄嘴唇，一头体量颇大的灰白色卷发毫无造型，潦草地团在头上，像被屁崩了一样。
沈淮钰诧异地眯起眼。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头儿哼哼唧唧地看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说：“打烊了，乞讨要钱一律出门右转，直走到头，不送。”
话落，他不感兴趣地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又行皱起眉，不客气地将手摸上腰间，那凝重的表情配上他那头粗硬的黑色短寸，一身原本善良火热的少年气完完全全被狠厉压制住了，令人无法分清这到底是他真正的本性，还是只是他在恶劣环境下迫不得已生发的保护色。
沈淮钰察觉到又行的动作，伸手谨慎地按住又行的手，“那是哪？”
“屠宰场。”
又行补充：“买卖器官的。”
“……”
沈淮钰用手拍了拍又行，对又行轻轻摇摇头。
又行看着沈淮钰，虽然乖乖放下手，但始终没将手拿得太远。
他总觉得这老头儿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沈淮钰把头转回去，为示诚意，摘下覆面的黑色脸罩，将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露出来，走到柜台前。
他低头，敲了敲台面，“我们是来和你做交易的。”
老头儿无动于衷，甚至连头也没抬。
他不觉得他和这两个浑身廉价到极致的人有什么交易可以值得做的，除非……但那是屠宰场的事！
他正要叫人出来把这两个穷鬼押走，却听见沈淮钰停顿一瞬，叫他：“——克莱蒙先生。”
他的动作倏然停下。
看来猜对了。
沈淮钰也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碰上了戴维·克莱蒙——二十二岁的医学天才、来自杏林星、曾五次拒绝加入他的实验室——的祖宗。
或许事情现在变得更容易了，毕竟，相比于完全不熟悉的人，他可没少和姓克莱蒙的人打交道。
老头儿这才抬头。
他掀起眼皮，心里虽然忐忑，但两只无比精明的眼睛还是故作沉稳地缠上了沈淮钰的脸。
这张只需要看上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的脸。
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绿眼睛的小子，于是便认定这小子是在诈他。
这小子能知道个屁啊！
要是这个穷小子真的知道他是谁，一进门就该为了得到那笔抓他的巨额悬赏对他动手了，因此，这小子保不齐也就是拿着克莱蒙的名号出来骗点药，毕竟，在整个塞拉姆，既搞医药，又想沾上克莱蒙边的虚荣者可不在少数。
这么想着，老头儿刹那间就自信起来了，“这里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克莱蒙！”
他放下手里的工具，摘下手套，自顾自倚进椅子靠背，松弛地续道：“回家喝奶去吧，小子，连交易人的名字都能搞错……看来你根本就没有交易的诚心。”
“——你只需要出门简单地打听，就知道这里有且只有一个人，而他，叫做威廉·怀特。”
威廉？威廉·克莱蒙？
怪不得能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碰上，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这位啊。
“是这样吗？”沈淮钰反问。
他把与老头儿对视的视线收回来，越过老头儿，看向老头儿背后台架上某个手持小仪器的细微一角。
那处刻有一个小小的、令人不易察觉的、带着繁复花纹的黑色小十字。
感谢基因改造。
视力好得不得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怀特先生，我想，克莱蒙家族应该很乐意受我指认前来惩罚私自使用他们家族十字标的人，尤其是应用于医药领域，对吗？”
沈淮钰的话犹如一颗大石，在原本散漫的威廉·克莱蒙心中陡然掀起千层大浪。
不过，还有更大的浪等着他——
“但恐怕，这些通通没有叛逃家族的罪名严重吧？”
“你——！”
威廉·克莱蒙“砰”的一声拍案而起，愤怒，非常愤怒，但也夹杂着慌张。
原来这小子真的知道他是谁！
沈淮钰挑眉，“我？”
威廉·克莱蒙登时又气又急又慌，胸膛剧烈地起伏，配上他那张老头脸，简直像精神病发，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
又行在阴暗的角落，默默将镭射枪的保险拉开。
然而不到五秒，八字胡朝两边一撇，威廉·克莱蒙立即又狡猾地笑起来，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啊……交易，你说交易？”
他揉了揉在桌子上拍红的右手，情绪高涨而又十分热情地对着两位年轻人大展双臂，作欢迎状，中气十足道：“愿闻其详！”
时刻准备开枪的又行：“……”啊？
敢情你憋半天拉了坨大的？
沈淮钰倒是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似的毫不惊讶。
别说态度突变了，就算是威廉·克莱蒙把衣服脱光躺地上哭着撒泼他都不意外。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想当年，戴维·克莱蒙可比眼前这位“威廉·怀特”骚操作多得不是一点半点。
简直满嘴胡话、能屈能伸、毫无诚信、贱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要不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那张漂亮的脸蛋，那口忽悠死人不偿命的嘴，和那位不准别人伤害他、只准自己追杀他的蛮横死敌的变相保护，沈淮钰毫不怀疑，他早被人打死八百回了。
“我想使用你这里的医疗舱。”沈淮钰直言。
威廉·克莱蒙上下打量起沈淮钰。
额头虚汗，面色略白，站立在柜台前的身体隐约有些异样。
刚才没注意，现在这么仔细看着，好像确实不像个正常人。
“过来，让我先看看。”威廉·克莱蒙好心地说。
神态猥琐，酷似狼外婆。
他坐下，连带椅子一起转了个身，打开柜台闸门，抬手在机械单片眼镜的屏幕上操作着。
最好是查出来什么只有他能治的绝症！
这样两个人就都有对方的把柄了：）。
沈淮钰绕过柜台，从闸门进入威廉·克莱蒙的工作区。
后者不知道从哪儿拉过来一个圆凳子，对沈淮钰说：“坐。”
沈淮钰坐下。
威廉·克莱蒙神色认真，终于有了点医生样儿，他先是动手给沈淮钰简单检查了一遍身体外面的情况，后又在自己的机械单片眼镜上点了点。
泛着白色光的眼镜发出一道射线，从沈淮钰的头顶扫描到脚下，从脚下又扫描回头顶，一个回合后，持续常亮了十秒、闪烁了五秒左右。
“打了生物增强剂？”威廉·克莱蒙边看眼镜上输出的半截扫描图边猜。
沈淮钰不知道药剂名字，看向又行。
“对，”又行回答，并补充：“三期，但不是主剂。”
“复合了……？”
“复合了止痛药剂。”
威廉·克莱蒙点点头，心道这和他心里想的差不多。
扫描结果他已经全部看完了。
这小子没有外伤，全身多处器官内出血，90%以上的关节和长骨断裂，还能维持人形一方面是生物增强剂中粘合成分的帮忙，另一方面则比较有意思：他的身体疑似被改造过。
具体什么改造他不清楚，但他研究瘾犯了，有点想把沈淮钰解剖了研究研究。
“伤成这样，使用医疗舱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威廉·克莱蒙压下他疯狂的念头，调整眼镜到常规视野模式，“但医疗舱一旦开机就是二十万拉姆，治好你怎么着也得需要三十万拉姆。”
他探底道：“你想和我做交易，总不能什么都不出吧？”
这正是威廉·克莱蒙没有直接崩了沈淮钰，而是先转变态度忍辱负重的原因。
杀人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在此之前，他需要知道对方的底牌，不然，他的头上将可能永远悬挂着一柄危险的利剑。
会是仅仅用他通缉犯的身份威胁他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威廉·克莱蒙想，这俩人真的可以原地去世，直接被灭口了。
死因：毫无价值却胆大妄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