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常去的那家豆皮馅料很足，上层金黄色的蛋皮酥脆，糯米饭的滋味下裹着肉丁、香菇、鲜笋、干子，入口不可谓不香，那时她们常在上学路上买一份当作早餐。店铺生意一如既往得好，豆皮的味道也十年如一日，夏听风吃得津津有味，但云清简却没有将心思放在早饭上，眼珠子时不时往身旁瞟去，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已经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夏听风。
立体捏褶设计的无袖白色衬衣搭配同色阔腿裤，将已经完全褪去了学生时期稚气的二十八岁的夏听风，衬得更显自信从容，已然长开的面容变得轮廓分明，云清简曾无数次想过夏听风长大后的模样，也尝试过用模拟画像来还原，可怎么也描绘不出那份真实感。
直到，她真的出现在眼中时，云清简心中那份涂绘了千百遍的画布，才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
与她想的一样，又与她想的不同。
这是二十八岁的夏听风。
云清简心中说不出地发涩，再次让视线偷偷飞过去时，正正好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空了的碗筷被推前了些，夏听风左手撑着脸，眉眼弯弯，笑盈盈地看着云清简，唇边的弧度明显。
“咳……”被抓了个正着，云清简耳朵一红，掩饰般地咳了咳，见夏听风眼中的笑意更深，云清简移开视线，试图用话语转移夏听风的注意力：“林婆的豆皮还是那么好吃，听风吃饱了吗？”
“嗯，好吃，饱了。”夏听风当然看出了云清简的不自在，轻笑着没戳破。
豆皮是什么味道夏听风早就不记得了，说想念，也不过是支开云清简的借口，但云清简能为她早起买来，夏听风心里很是开心。
夏听风其实并不用吃东西，她的身体早就化作白骨，器官当初本就没剩下什么，所以消化什么的自然也是不可能的，所有的食物在进入口中之后，就自动被分解转化为能量，哪里还能留下什么味道？夏听风是尝不出它的滋味的。
这具身体是借由尸骨通过法术凝聚而成，由于回来时咬下的能量太庞大了，吸收转化尚未完成，暂时还没能完全具备人的功能。夏听风模拟咀嚼、吞咽、吃喝，不过是夏听风想以人的身份待在云清简身边的伪装罢了。
至于原原本本的模样，夏听风可不想让云清简看见。
清清看到了，一定会厌恶的。
所以，做个“人”就行。
夏听风笑着，抬手捏了一下云清简红彤彤的耳朵，指腹里的红润有些发烫，稍微捏一捏，便更热了几分。
“不吃了吗？”夏听风问出这句话时，轻轻地用指甲在云清简耳轮背面刮了刮。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后背直直冲了上来，云清简握着筷子的手忽地用了力，几乎要把笔直的筷子折断。
“吃、还吃。”云清简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回应。
碗中的豆皮才被挖去不到一半，面窝也只被咬了一口，云清简偏过头，将左耳从夏听风的指腹解救出来，埋头三两口扒完早餐，拿起杯子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将水喝完。
椅子在地上划出响声，云清简猛地起身，喘着气说：“我、我去丢垃圾……”
云清简伸手拿过夏听风面前的一次性碗筷，一股脑地将它们收到塑料袋里，正想动脚离开时，温热的气息顺着脊柱而上，一双手臂环住了她的腰，温暖的身躯自后背贴在一起。
“清清~”夏听风的呼吸落在耳边，吹出一片涟漪，“怎么不看我呢？是讨厌这样的我吗？”
语气婉转，声音转了又转，听着好不心疼，却又带着几分引诱。
昨日还微凉的躯体，今日已和常人一般有了温度，连呼吸起伏也被夏听风调整到与正常人无异，除了没有心跳的声音外，夏听风此时看着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当温热的叹息吹过颈间时，云清简只觉得浑身发麻，连眼神都要散了。和夏听风用陌生面容靠近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在心底描摹过许多遍的模样，云清简感觉自己的理智马上就要飞走了。
“我、我只是……”垃圾袋重新掉回桌面，云清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了压过速的心跳，嗓音还有些不稳：“一时、还没适应。”
又是一声了然又勾人地轻笑，慵懒地拖出一声长长的“哦——”。
云清简的耳朵更红了，面对喜欢的人，云清简还是会如同当年那般心动不已。可到底是受过训练的人，纵使和夏听风在一起彻底放松下来，要理智回笼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又是一个深呼吸，云清简的眼神便恢复了清明。
不能老被听风牵着鼻子走，还有很多话想和听风说。
云清简反手拉动椅子掉了个头，腰上圈住她的手并没有用力，云清简转身便挣脱出来。云清简此刻不是想逃，她在坐下的同时，顺势揽住夏听风的腰向下，让夏听风跨坐在她腿上，云清简仰头，对上夏听风含笑的眼眸。
直勾勾，认真又深情。
情谊，在彼此的眼中。
“听风。”
“嗯？”
“昨天问我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变成长大的样子了吧？说想吃豆皮和面窝，是为了支开我对吧？”虽是问句，可云清简的语气却很肯定，云清简不傻，她看得出来夏听风的刻意，只不过她之前选择了忽略。
“对，需要一点时间，早上你出门后才调整好。”夏听风坦诚道，这一点她觉得没必要瞒着云清简。
腰间的力道大了一些，云清简接着问：“怎么突然想变成长大的模样？”
“因为——”夏听风俯身，蜻蜓点水地在云清简唇上点了一下，“想和你一起长大。不喜欢吗？”
说这话时，夏听风眉眼弯弯，微微歪着头，眼中期待又渴望。
“喜欢，很喜欢。”右手按住夏听风的后脑，云清简仰头吻了上去，不再止于蜻蜓点水，云清简这个吻热烈了许多。
唇齿被舌尖探开，气息与气息交融。
有时候，吻是表达爱意最直接的一种方式，它不需要清晰的言语，却足够将感情诉说，用行动，来讲出她的心。
云清简此刻没有去想别的，她只知道，这一刻，她只想亲吻夏听风。
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思念着你。
从年少，跨过漫长的时间，到如今。
这十年来，云清简没想过再喜欢别人。寻找的这些年，云清简想，如果夏听风还活着，如果她们还能在一起，那她这辈子就只会和夏听风在一起。如果夏听风不在人世，那么，云清简也决定为夏听风讨一个公道后，余生便守着她的墓碑。
或许有淡去过，也或许已经变了质，无论是什么，此刻，残存在心底的喜欢，正在迸发出汹涌的爱意。
拥抱与亲吻更加用力，怀中的温度，是云清简此生都不会再放手的私念。
云清简轻喘着气松开夏听风的唇，唇瓣上的红润更显真实，云清简盯着夏听风，问出了那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
“听风，告诉我，这十年你去了哪里？”
云清简心里清楚，那个地方所困住的只是夏听风的躯壳，夏听风一直说的是“回来了”，既然是“回”，那她一定“去”了什么地方。夏听风还说过她“没学过什么正道功法”，云清简看得出，夏听风的能力并不简单，哪怕是外行，云清简也能够看出夏听风比万为强，夏听风一定在某个地方学过什么，还有柳如意那些人，明显不是一个时代的。
听风她，或许经历过不止一个世界。
云清简眉间微蹙。
她怎么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听风……
“抱歉清清，我不想说。”
夏听风抬手抚上云清简的脸庞，指腹摩挲着，想要将她眉间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那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情，清清，你就当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不想提及的过去，所以，不要问好不好？”
夏听风红了眼眶，泪珠在打转儿，好似随时就要落下，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云清简心疼地抓起夏听风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她的掌心，又凑过去吻在她的眼角，企图带走那将出欲出的泪水。
“我不问了，我等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别哭好不好？”
“嗯。”夏听风吸了吸鼻子，将泪意收了些许。
“我带你去买衣服好不好？一起去吃你喜欢吃的东西可以吗？江城这几年变化很大，有好多网红打卡地，我给你拍照好吗？”云清简小声哄着。
“好。”夏听风重新笑了出来。
云清简便也笑了。
九月的江城依旧炎热到如同火炉，但或许是夏听风在身旁的缘故，那灼心的热意并未席卷云清简。
云清简也好几年没回来过了，她开车带夏听风，寻着回忆一路走走停停。江城这些年变化的确大，一些老旧的小区拆掉后盖了高楼，记忆里原先窄窄的马路也被拓宽，到处都是楼，到处都是人。学校附近新开了许多店铺，但还有许多和林婆豆皮一样，是过去保留下来的延续，每当夏听风双眼放光地看着她，云清简就立刻掏手机买单。
夜晚被星光与灯火点亮，江水将城市颠倒映照，江风吹拂过她们的脸庞，送来丝丝凉意。
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江边拍照打卡的游客不算多，大桥上车来车往，无人关注到桥边靠着栏杆的两人，夏听风与云清简所站之处便形成了一块不受干扰的空间。
夏听风背靠着大桥边侧栏杆，灯光下，望向云清简目光十分明亮，也专注到，好像她眼里的世界只有她一样。
“清清，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夏听风轻轻开口。
“我不知道。”云清简垂下眼眸，沉默了几秒，又重新看着夏听风继续说道：“但我希望能够和你永远在一起。”
那便够了。
夏听风眨了眨眼睛，似乎对这个回答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接着问：“清清还喜欢我吗？”
“我——”喜欢。
云清简张开口，还未能将“喜欢”两个字说出口，便因为贴在唇上的指腹而止住了。夏听风伸出食指覆在云清简唇上，她依旧在笑，可云清简觉得，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好似能照出人心的镜子一般，将她照得清清楚楚。
夏听风不需要云清简的回复。
食指从唇边移开，带着夏听风的右手落向云清简的左手，十指相扣，相合的掌心有些许灼热。
“清清，我们说好了的，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是十八岁那年许下的承诺。
云清简，我们说好了的。
掌心的灼热带动了心跳，云清简感到，似乎有什么顺着手心被刻了进来。云清简知道夏听风肯定做了什么，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夏听风的眼睛，相扣的手越加用力。
好，我们说好了，夏听风。
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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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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