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鸡蛋碎了,完整的椭圆碎成块状,或是被内膜三两连在一起,或是孤零零落在蛋液里,远处没有同伴能与它遥遥相望。蛋黄和蛋清混在掌心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顺着指缝落在台面,粘腻地凑成堆,仿若化作文字,书写某种无法表露的情绪。
夏听风又失控了,在继辅导时捏断笔、叠衣服时把袖子扯断之后,正在做饭拿出鸡蛋准备敲开的夏听风,手中力道控制失常,蛋液四散溅出,像是血液。
厨房门关得严实,鸡蛋破碎的声响并不大,门外餐桌前学习的几人并未察觉到异常,背对着厨房门,夏听风敛下晦暗不明的神色,眼皮轻轻合上,三秒后又睁开。
她抬起右手随意画了一下,散布在墙壁上、台面上、底面上的蛋液与碎壳像是被按下倒带键,重新聚拢成椭圆形,但到底是沾上了灰尘赃物,夏听风挥手将它们丢入垃圾桶。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夏听风有条不紊做着饭,洗菜、切菜、炒菜、装盘,动作丝毫没受影响。厨房门被无形的力量拉开,飘在半空中的碗筷与装满菜的盘子,一前一后往餐桌上摆放,卷子与书本早就被堆放在一旁,几人盯着饭菜的眼睛写满了期待。
夏听风转过身,余光漫不经心扫过厨房某处,比针尖还小的某个洞后,隐藏在里面的镜头没有丝毫反光。视线落在前方,扫过前方四人,衬衫或拉链处,弥漫着不和谐的气息。
徐安宁乖巧地道了声谢,落坐在餐椅上的夏听风眉眼柔和下来,无人察觉,她眼底藏着心烦意躁。
夏听风近来有些烦躁,更有些急躁不安——顾观雨对云清简的心思过于明显。
明显得,人尽皆知。
“我同意贴身保护,但我有一个要求。”
独立病房里,刚刚苏醒不久的顾观雨靠在床头,脸色仍旧苍白,但眼神却在找寻——找寻云清简的身影。
许述白与秦安正在与她沟通贴身保护方案,顾观雨低头思考了几分钟,没同意这个方案,而是问:“刚才救我的,是你们警局的人吗?”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顾观雨同意了贴身保护方案,但她的要求是——她要云清简来保护她。
刚刚推门进来的云清简眼中露出一丝诧异,而门外,抱着手臂背靠在墙边的夏听风则是眼里闪过一瞬杀意。
一番沟通,考虑到云清简已经与顾观雨建立接触,并且在身手和应变能力上都十分优秀,还有……专案组批准了这个要求。
于是,云清简成了顾观雨的“贴身保镖”。对此,出人意料的是,夏听风并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一些试图探究她神色的人暂且按下心思。
也可能,只是她面上没有表露出来。
云清简恪守职责,在顾观雨出院前后都尽职尽责确保她的安全。顾观雨出院后,云清简也一并跟随安排去了她在江城的住处,她的房间,就在顾观雨旁边。
顾观雨曾提出二人同住一个房间,更方便保护她的安全,出于职业因素云清简再三思考,第六感与清晰的职业界限提醒着她,与被保护人要保持距离,她应当是一道沉默又无形的屏障。
顾观雨太明显了,云清简很轻易就察觉到她异样的心思。
或是在与同事一起布置房间安保系统时,顾观雨让佣人为众人送上温水,唯独云清简的那一杯,顾观雨亲自递了过来。在秦安揶揄的目光里,云清简出于礼貌伸手接过,交接时,顾观雨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云清简的手背,带去一丝热意。
或是在云清简日常早起锻炼时,顾观雨就会穿着她单薄的睡衣,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云清简运动背心下露出的力量感。
“云姐姐,你肌肉好匀称啊!”顾观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意,言语则是毫不避讳地称赞,坦荡又直接。
云清简目不斜视,动作未有半分停顿,回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顾小姐,早上气温低,建议您回房穿上外套。”
顾观雨愈挫愈勇,是晨间尝试同步锻炼、是午后休息时递往嘴边的葡萄,还有……夜晚“梦靥”时流露出脆弱。
“云姐姐……我、我梦到有人挖了我的心脏,我好害怕……”顾观雨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昭示着她的恐惧与无助。
眉毛微微动了动,慢慢蹙在一起,不到片刻又松开,云清简在心里叹了口气,推门走到顾观雨床边。她没有坐下,也没有开大灯,只是借着台灯柔和的光线,看着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顾观雨。
肩膀在抖动,将方才盖好的被子滑落了许多,露出里面眼含惊恐的女人。
那双眼里,映照出她的模样。
“只是一个梦。”云清简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对这样一个小心翼翼靠近自己的女人难以狠下心,但……也正因如此,她不能给她任何希望。她早已同顾观雨坦诚道出她有女朋友一事,所以不适合住在同一个房间。
云清简弯腰将滑落的重新盖在顾观雨身上,没有对徐安宁时那样安抚性的肢体接触,连轻拍都省略了:“安保系统运行正常,门窗没有松动,你很安全,放心睡吧。“
“你能陪陪我吗?在这里,看着我睡着就行。”台灯光线下的顾观雨看起来很脆弱,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儿,只要她不同意。马上就会落下一般。”
“……我在门外。”云清简压着声音拒绝,语气仍旧是温和的,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或者,我可以让我的同事上来。”
如此重要的保护任务,当然不可能只派遣云清简一个人执行,专案组与特管部都派遣了人手分别住在三楼和一楼,汉江省公安厅这边除了派遣云清简,秦安也在。
“不用了……”顾观雨将头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回应。
云清简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顾观雨房间,她轻轻合上房门,没有丝毫留恋。
窗外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昏暗的夜色里,透过玻璃目睹了一切的夏听风,脸上没有丝毫笑容,眼神冷得令人发颤。
杀了她。
清晰的念头如潮水般从心底涨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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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夏听风“看完”顾观雨前二十五年的人生后,她的确犹豫了。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顾观雨,毫无疑问,夏听风会用——好人,这个词语来给她下定义。
自从商场遇见后,来自天道的反扑与阻挠更猛烈了,没有一刻停歇,这导致夏听风并不能像以前那般轻易“看见”,可夏听风也有她的手段,从当年到如今,顾观雨一家的所有,也知晓得七七八八了。
顾观雨、顾荣、曾惠泽一家三口是公认的好人,哪怕是在夏听风的认知里,也几乎无可挑剔,确确实实当得起“好人”一词。
所以,夏听风犹豫了。
这片刻的犹豫并非来自她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良知”,而是极致的理智,平心而论,让他们一家活着,对这个世界来说会更好——是云清简乐于看见的世界的模样。
作为企业家,顾荣和曾惠泽下对员工充满关怀,上对社会主动承担公共责任与义务,哪怕是在企业最艰难的那两年,遇到哪里遭受洪水、地震这些自然灾害时,捐款捐物从未落下,甚至于用自己的利润投入支持与主业完全无关的本地公益项目。在个人方面,一家三口包括顾观雨在内均有资助弱势群体,通过基金会进行长期、无名地跟踪资助贫困学子与大病患者,路遇他人突发意外,也能不顾自己安危冲上去救人。
这样的三个人,谁看了不说一句他们是好人?可又为什么,是几乎无可挑剔呢?
对于顾荣和曾惠泽来说,或许这一生最大的错,就是为了女儿与吴谭同流合污,但即使重来一次,他们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颗心脏的来源,他们未必没有猜测,虽然想不到取自于谁,但在见识到吴谭的手段后,他们也猜到了并非正规手段获取,虽然愧疚于那个陌生的心脏提供者,但看见女儿健健康康,他们也将这件事情烂在心底。
可吴谭利用公司做的那些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拷打着他们的良心,但引狼入室、骑虎难下,再想割裂,哪有那么容易?他们的公司繁华和云梦为了与泰然一刀两断,几乎是以命相抵,虽然元气大伤,但好歹是和那些肮脏事切割开来了。毕竟是摸爬滚打多人,顾荣和曾惠泽不是小白兔,这也是为什么警方调查泰然时,没觉得繁华和云梦有问题的原因。
他们没有勇气公开那些黑暗,所以那之后,或许是为了弥补心里的愧疚与良心的谴责,两人更加热衷于公益事业。而在父母日积月累的影响下,顾观雨也发自内心愿意帮助他人。
对于顾观雨身边的朋友来说,顾观雨十分没有架子,乐观、开朗、大方、善良……似乎所有代表美好的词汇都能用来形容她,和她成为朋友是一件十分开心与舒心的事。
朋友有困难,她不计回报去帮助。朋友被渣男欺骗,她也能挥起拳头暴打渣男。对于小动物则更是不忍他们流离失所,江城好些流浪动物收容所,都有顾观雨定期汇钱支持。
这样一个人,谁见了不说一句夸赞呢?
在许多人眼中,顾观雨就是这样一个人。
夜风吹得温柔,带着三月末的寒凉,轻轻落在夏听风脸上。浓稠的夜里,夏听风将背靠在窗台上,胳膊展开搭在窗沿,夜风从指缝间穿过,像是穿过了一段逝去的曾经。
连我看了,都想说她是个好人。夏听风在心里想。她和我就像是两个极端,或者说……她很像我曾经想要成为的样子。
多像啊……
多好啊……
夏听风难免生出一种羡慕。
但是——她必须拿回她的心脏。
回想起顾观雨看着云清简的眼神,那个眼神夏听风太熟悉了,曾经的她,也是这样看着云清简的。
这是云清简的任务,云清简不会想要看到顾观雨在她眼前死去,警方和特管部门把顾观雨一家护得严严实实,更是有天道在干涉,虽然这对于夏听风来说只是增加了一些难度,并不是不可以实现。
但……
重新进屋前,夏听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高悬于空中的月亮。
这篇文我有些想法和之前的两篇文不一样,怕自己写乱了,所以还是分一下部分,下章应该可以把第一部分写完。
第一部分完的时候我会在后面标注:第一部分完。 但又怕大家以为全文完结了,所以在这里说一下,后面至少还有两三个部分没写完,但每个部分章节数量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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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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