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肆意

城防所被改建成了临时的隔离区,从医院转过来的疑似病例都暂时留在这里,等待并祈求自己能活下来的三层概率。

调来的医生来回穿梭在病人之间,听着那些人或无意识或虚弱的呻吟,为他们发放苏娜液和急救药包。

被污染的人实在太多了,外城还能勉强工作的人严重不足,只能直接下发药品,再教他们怎么使用和注射。

基地出事,岗哨势必要派人来支援,柏郃野调配人手,征调医疗物资,还得被俺在这看顾病人的情况——因为基地里谁都没有他接触异种的经验丰富,也没有他眼睛毒。他必须二十四小时时刻不停地检查是否有遗漏人员,杀死没救的污染病人,阻止二次污染。简直焦头烂额。

彻底异变的嘶吼声响彻防护所,附近的人都惊慌逃窜起来,柏郃野逆流而上扫了一眼,没让他多受罪,一枪终结了这个人悲惨的生命。

血流了满地,才发现状况的猎人忙不迭赶过来收尸,柏郃野一个人站在原处,血延伸到了军靴下,他退了一步。

他就像一根带着倒刺的救生索,整个外城都靠着他一个人撑着,人们既怕他,又恨不得抓牢他,瑟瑟发抖地缩在地上看着他。

利维疲惫地走过来,对他说:“苏娜液不够了,医疗包也即将告罄,主城为了隔离彻底封锁,你还有没有办法?”

“三十分钟后接洽岗哨物资,再撑一下,”柏郃野说,“安德烈回来了吗?”

“马上。”利维肚子还疼着,但相比最开始已经好了很多,他心知这是大概率没事了的征兆,心里紧绷的弦放松了些,但也没松多少。

突然,最近的一个病人细弱叫了一声,他不敢直接触碰柏郃野和利维的衣服,只敢隔着一段距离哀叫。柏郃野吩咐完安德烈,蹲下身来:“你怎么了?”

那人是个不大的少年,哆哆嗦嗦地举着手里的注射器,嘴唇是因为太过惊惧而失去血色的苍白,绝望道:“我扎不进去。”

针头完好,人的皮肉又不是钢铁,怎么会扎不进去?柏郃野握住他的手腕,细瘦到可清晰摸到骨结的手腕让柏郃野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动,接过注射器。

他挤出空气,娴熟地为那人注射,然后将针管丢掉,站起身:“行了。”

少年感激涕零,袖子都来不及撸下来,跪在地上就冲柏郃野哐哐磕头。这头磕的没掺半点水分,少年额头都红了。

柏郃野把人拉起来,他的名声在外想必是很不好的,少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少将看着他与某人相似的神情,伸出手按了下他的头发。

“我好渴,我好渴,我要喝水。”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别人就没事,就连对门天天和我抢生意的贱人都没事,为什么偏偏就是我?”

“肚子好痛,妈的,为什么这么疼,异种能不能去死,所有异种能不能去死!”

“将军,将军救我,我好痛,我没有变异!我们交了那么多税给你们猎人,你们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我们省吃俭用养出来的,你们不能杀我啊!”

“我们将理性与自由奉献,伟大而混沌之神,请保佑您的信徒。”

利维看着柏郃野挺直的脊背,有条不紊统筹大局,仿佛什么也压不弯似的。他今天开了很多枪,杀了很多人,神色却几乎是漠然的。利维知道有不少民众私下里说他滥杀,将失去亲朋好友的不甘通通记在了少将一个人头上,又怨他,又不得不仰仗他。

突然,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利维也不知道和谁置气,说:“咱们在主城眼里算什么,随时可以舍弃的下等人吗?这么多人他是管都不管,一出事立刻躲虱子似的封锁,意思一下送点东西咱们就得感激涕零吗?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干脆宣布自治得了。”

他愤愤道:“还有那些教会的,如果平安无事,就是他们伟大的主神的功劳,如果不幸救不回来,就是你的罪孽。我真是……我真是看不惯……”

他气的脸红,柏郃野倒还算淡定,斜他一眼:“吃枪药了你?别管我了,你身体还撑得住么?”

利维没好气:“还行!”

柏郃野笑着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还行就再帮我一次,接应一下安德烈。”

“也不知道我做什么给你打抱不平,简直自找苦吃。”利维被他气的不轻,直接罢工:“还有为什么又是我去?我不去。”

“你不去就没人能去了,”柏郃野亲自给人送到门口,道:“启程吧少爷。”

“等等等等,”利维站定,看了一眼城防所里混乱的景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柏郃野说,“你,你还是长点心吧,别什么都自己上,让人记恨。”

他知道柏郃野能理解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是好心,但很多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利维顿了顿,压低声音:“你送走温祈是对的,这个情况……唉,他留在这太危险了,你也更难做。”

柏郃野:“……”

他说:“你这么突然,又是懂我又是替我着想,还说了这么多感人的话。虽然我很感谢你为我想了这么多,但实话实说……”他夸张地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有点恶心啊。”

利维一字一顿地说:“我他妈等这事平息,就立刻辞职。”

柏郃野哈哈笑道:“可以可以,欢迎欢迎。”

利维和他认识这么久,一看就知道他对很多事都心知肚明,虽然气愤,但这么一打岔心里的无名火确实消下去了不少。于是狠狠踹了这位基地头号混账一脚,气势汹汹走了。

他刚一走,柏郃野脸上的笑立刻就淡了下去。他站在漩涡中心,被激荡的血雨和质疑殴的久了,很多事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那位曾经很崇拜他,后来不知所踪的日报记者,在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篇文章,有一句话被人们津津乐道:

猎人制度是如今被冠冕堂皇的公文和不食疾苦的中央熏陶下,这软绵绵的时代里仅剩的尖刀。

有病人家属殷勤地给他递了一根烟,柏郃野这次沉默片刻,没有拒绝。然而他夹在两指间犹豫许久,还是没有放进嘴里,只百无聊赖地撕扯着外包装。

一根烟的功夫,柏郃野准备转身回去,腰间的通讯器却突然响了一声,周铭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听得出周铭的声音里压抑了很强烈的不可置信,那边艰涩道:“将军,将虫卵埋在地下管道的人抓到了,赶到的时候正要逃跑,被我们拦下了……您恐怕得亲自来看看。”

柏郃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周铭那天生带着温和的声音中是止不住的颤抖:“他是教会和主城的代言人,也是……教父手下最信任的人。”

猎人这把无往不利的尖刀,只剩下残缺不堪的刀刃了,刀柄历经了无数代人的手,如今被柏郃野拿着,却觉沉重不堪。

刃上的人血像附骨之疽一样攀上了他的手臂,轰的一声,斩断了少年时坚守一生的信仰。

——

“啪。”

温祈的眼镜掉在地上,这脆弱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经不起一点折磨,当场碎了。温祈眯着眼蹲下身,一块较大的碎片扎破了他的手指。

安娜立刻他的拽起来,按在椅子上,小小的身体堵住他不让他动:“你精神恍惚啦?真是的,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受伤,是不是得时刻看着你才行啊?”

温祈愣愣地任由她处理伤口,血流出来,沾在棉签上。

他刚才心里突然一悸,脑子好像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似的。但随着空轨车远离基地,停止的心跳又缓慢复苏,重新跳动起来。

是那个病。

让他身上溃烂的病。

不知道是不是温祈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个病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一样。方才脑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声音,像之前04的话揉在一起开了十几倍速,但转瞬即逝,他没来得及分辨究竟说了什么。

安娜看着他,有些不安地说:“你脸色好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祈回过神来,摇摇头。

他认为自己必须有件事要问,于是坐直了些,抽回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指,对安娜说:“安娜,少将以前也和你一样在研究院待过吗?”

安娜微微张大嘴:“……什么?你听说了什么吗?”

温祈摇摇头。

他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是在自己出生之前,还是很高的视角,还是“扉页”的时候。他俯瞰着,看见一个米粒大的人影抬起头,举手瞄准,对他开了一枪。

那一枪打在他身上,没有疼痛,可能因为他只是一朵花瓣。从表面上看,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温祈却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狠狠哆嗦了一下。

那个人被按在地上,挟持着离开。从那以后,温祈的视线好像就不那么清晰了,他每天都在担心着自己残缺的根系从花茎上断裂,每天都在害怕,每天都努力抓着扉页,不让自己飘落下来。

那时他觉得,掉下来,就是死了。

那个害他掉落的人类在反抗中抬起头,那是一张熟悉的,年轻的脸,在额间过长的碎发下,露出肆意而疯狂的眼睛,还在勾着唇笑。

旁边的人类不无麻烦地嚷嚷:“快带他走!快走!妈的,这小子精神力太强悍了,就算崩溃了也这么难缠,快一些!”

安娜看着他脸色,担忧地握住他的手,小声问:“你怎么啦?”

温祈回忆了很久,那些记忆像是揭开一层一层的旧纱布,渐渐清晰起来。

他在高速行驶的空轨车中站起身,说:“我要回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在星际开密逃

贵妃娘娘千千岁

岁岁平安

春夜渡佛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我从污染源分裂后
连载中别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