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泄洪

深夜,基地街道上莹莹的灯光笼在窗框上,水污染后外城很难有这样和平的时候,以至于所有睡眠中的人都疯狂地贪图着这难得的平静。

温祈睁开眼。

他并不像人类那样需要睡眠,虽然会累会疲惫,但只要简单的休息就能立刻恢复精力。他扒着被子偏过头,脸贴在枕头上,发现自己正躺在柏郃野的床上。

柏郃野之前的房间被04污染了,这是他的新住所,房间摆设与原来一般无二,平时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被温祈弄的有些乱,却很柔软。

柏郃野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基地里昼夜温差很大,屋内燃着火炉,柏郃野的额头抵在贴着霜的玻璃上,半面脸被微光照的忽明忽暗,从姿势判断应该是在巡视窗外时累过头睡着的,眉头微蹙,看起来睡的并不安稳。

平时温祈在旁边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睁眼,此刻却没醒,大概是真的很累。

温祈动了动,他摸到自己心脏平稳跳动的胸口,感受着薄薄衣衫下稳健的生命力。在梦里,他又听到了那些模糊不清的呓语,一瞬间他仿佛理解了那些话的意思,但下一瞬间再回想时,却又怎么也理不清了。

是谁在提醒他?想告诉他什么?

他能做什么?

温祈迷茫了。

他苦闷地思索了好一会,在身边人轻轻的呼吸和基地外时而敲响的钟声里,眼皮又渐渐沉重,天花板在他的视线里慢慢蒙上一层雾,世界都变得虚幻起来。

就在他眼睛即将完全合上的那一刻,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掀开了他的被子,拉过他的手,轻轻握了握。是那种小心翼翼不碰醒他,只是检查他的状态的动作。

干燥冰凉的手覆在温祈掌心上,他听见那人极轻地叹了口气:“还在烧。”

温祈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了——在他说完“你很累”之后,柏郃野并没来得及发表意见。

因为隔离区又有人变异了。之前说过,人被污染后变异速度有快有慢,只能靠苏娜反应判断这个人将来是否可能被污染为异种。只是人总想多活命,有的人不愿意早早宣判自己的死亡,但也被剥夺了外出的权利,只能留在隔离区。

这是很久之前主城留下的习惯,他们主张“人权”与“自由”,彰显自己的仁爱开明,规定在彻底异变之前,人永远是人,即使苏娜反应已经明确表明这个人已经变成怪物,也不能强行杀死他们。

不够强硬的手腕往往埋藏着更大的隐患——隔离区暴动了。

他们不让柏郃野杀死那只在地上爬动的异种。

人们大喊着“放我们离开”,振臂高呼,要求柏郃野保障他们的人权,将他们放出野外,以“争取一个可以决定自己死亡的机会”。

猎人上前制止,举枪威慑,然而谁都知道,有了开头,暴乱就会永无止境。

有人试图蛮力掰下隔离区的铁栏,他在彻底异化之前,已经出现了异变特征,其中之一的表现就是力气大的惊人。

那人挣开了一处头颅大小的空口,欣喜若狂,他的瞳孔不自然地剧烈颤抖,手指间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吸盘,朝自由的空气伸出——

“砰”

一声枪响。

柏郃野举着枪口,冷冷道:“回去。”

那人愣了好半晌,抬起手,手指已经断掉,本该血肉的地方蠕动着不知什么玩意的触角。下一秒,浑浊的血液从断口处和掉在地上的手指里泵出!

隔离区已经彻底无法控制,里面的人或啃食或狠狠挤在铁网上,竟是不惜粉身碎骨也要从里面出来。外面的正常人尖叫着让他们滚回去。

像地狱一样。

温祈就站在栅外看着,随着人群情绪的逐渐高涨,他的心脏也随之鼓动似的怦怦直跳。突然,柏郃野伸手扶住他:“你怎么了?”

温祈满脸通红地摇摇头,柏郃野看清他的样子,手背虚虚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随后立刻弯腰,抄起了他的膝盖。

温祈无力地抓着柏郃野的衣服,脸轻轻贴在冰凉的勋章上试图降温。离得这么近,柏郃野说话时胸口会闷闷的响,他听不见别的声音,只听见这个。

皮肤上传来熟悉的锐痛,这让他清醒了一点,恰巧看见柏郃野凌厉的眼睛,和高耸的眉骨,平时笑起来尖尖的嘴角紧抿。

温祈莫名觉得,柏郃野应该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只是他不想让那些坚信自己活着的人带着冤屈死去,所以沉默地沿用了主城的隔离模式。

只是现在,没有余地留给他软弱了。

柏郃野抬起眼,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

“摧毁隔离区。”

温祈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往上别了别,那冰凉的触感又往上延伸了一些,应该是要检查他裂开的皮肤有没有愈合。

明明因为发烧的缘故,才让他感受到柏郃野的体温更低。但这样一路上来,温祈却觉得被碰过的皮肤像被点起了一串小火苗,麻的他整个心脏都不住打哆嗦。

他不自觉动了动指尖,柏郃野飞快察觉到他的动作,顿了顿,将被子轻轻为他盖上。

他收回手:“醒了就起来喝点水。”

说着,他从旁边的桌上端过一杯水。温祈接过,清水入喉,温度刚刚好,烧水壶可没有能保存水温的功能,他不禁怀疑柏郃野整夜都守着水的温度,在等着他醒来。

越想越觉得好像就是这么回事,他灌下半杯已经撑了,柏郃野顺手把剩下的喝了,起身重新去烧。

明明在军营的时候大家都是同吃同住,大家互相分享和水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温祈却突然有种自己发烧更严重了的错觉。

柏郃野收拾好坐床边,静静看着他,一瞬间,温祈有点紧张,被窝下的手悄悄蜷了一下。

几秒后,柏郃野克制地扭回头,再开口,声音却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温祈毕竟不是人类,对情绪把控不能百分百确定,他把刚刚那句话里的感情在心里打着圈琢磨了一下——当然没琢磨出什么,一时有些泄气。

对于自己几次三番的情况,温祈心里其实也有了一点猜测,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他下意识想说出来,抹去柏郃野神色间隐藏极深的脆弱:“应该是异变。”

柏郃野眼尾扫了过来。

温祈解释:“每次我周围有人被污染变成异种的时候,我就会生病,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脑子里还会乱七八糟地想很多东西,但是记不清。”

柏郃野问:“以前也这样吗?”

温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以前”是指自己是扉页一部分的时候,这种说法总有种将军拿他当人看的感觉,温祈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以前没有。”

“嗯。”

柏郃野坐在离他一节半胳膊的距离,不再说话,温祈莫名松了口气,捂着被子靠在床头,睡意重新凝聚。

他本来是不用睡觉的,但这个环境实在很适合安眠。

温祈嗅着来自少将勋章里浅淡的香气,不知怎么,明明扉页和自己身上的香气与勋章里储存的一模一样,但他就是更喜欢闻这个。

昏昏欲睡中,他听见柏郃野忽然轻轻地说:“……我很害怕。”

“什么?”

柏郃野垂着眼,一旦开口,某些好容易才平复下的情绪险些又横冲直撞起来,他花了一点力气才让它们重新回到胸口,只觉四肢百骸都是空的:“当时你忽然倒下,我很害怕。”

他微微朝温祈的反方向偏过脸,从温祈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在窗外灯火下冷白的侧脸。柏郃野继续道:“这种害怕很久之前就有了,我每次在你面前杀异种,看见你和别人亲密无间,还有前几天,决定把你带到我房间,亲自送你离开我的那一刻。”他深吸一口气,“但最害怕的,还是在A035,鱼怪的进攻超出预期,你一个人坐在石柱上,支撑不住即将掉下去的时候。”

温祈没明白。

柏郃野看起来也没指望他能懂,开闸的感情泄洪而下,他沾满了隔离区近百个同胞鲜血的手心微微颤抖,又克制地握紧:“算了,你好好的就行。”

温祈轻轻地:“你要走了吗?”

柏郃野点点头:“基地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不能留太久,你……”他还是没看温祈,别开眼,说:“你再睡一会,天亮了给你带早饭。”

谁知,下一秒,温祈就过去抱住了柏郃野的腰。柏郃野猛地一僵,却听温祈闷闷说:“将军,你该好好休息的。”

他抬起脸,柏郃野在他懵懂的表情上看见了熟悉的神情——他又在撒娇。

柏郃野还没说什么,就见温祈靠在他身上,轻轻蹭了蹭他胸前缠着银链的勋章,眼都要睁不开了,还在挽留他。

于是没出口的拒绝在唇边兵荒马乱地绕了一圈,变成了:“……你喜欢这个?”

温祈点点头。

于是柏郃野抬手扣住那枚勋章,丝毫不心疼地从衣服上拆了下来,解开细链穿过做工精致的金边,然后挂在了温祈的脖子上。

“这里面是香气贮存装置,基地会为每一个有过突出贡献的猎人配备一个,代表值得信任的最高荣耀,”柏郃野说,“现在是你的了。”

温祈摸了摸怀里的新项链,勋章中心的储存装置在灯光下像一块光芒内敛的黑色宝石,他总觉得眼熟,抬头才发现,这是柏郃野瞳孔的颜色。

见他贴身放好,柏郃野神色微动。温祈问:“给我也没关系吗?”

“嗯,拿着吧,不值几个钱,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说着,他扫了眼温祈,轻咳一声,“都是精致的权贵们戴的东西,磕不着碰不着,戴上以后你在我队里就是被捧着的宝贝,没人敢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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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污染源分裂后
连载中别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