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的到来似乎让他们如临大敌。

沈宅流动的空气里,有突如其来的冷漠,嫌恶敌视的对峙,还有风雨欲来的缄口。

绝顶大事才会像今天这般,爷爷亲自出面,其他人等全员到齐。

我求助的目光望向父亲,对上视线的前一秒,他逃避似的挪开了眼。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我心头愈演愈烈。

窗外,惊雷响彻夜空。

北京城失踪很多年的极端天气卷土重来,在干燥的地面上砸出源源不断的暴雨印迹。

细小的水滴汇聚,也能形成汹涌波涛,像是算计者的微薄力量,盘踞凝结紧密,足以遮蔽底蕴更加深厚家族的视野盲区。

天边惊雷翻滚,轰隆隆的炸裂声如同意图将夜空撕裂个狭长的破口。

父亲沉凝稳重的声线宛如和惊雷交织共鸣,共同谱写一曲哀怆的悲歌。

就连他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疏离。

而墙上的红木挂钟走了一周又一圈,才逐步梳理清楚他对我身世的宣判定论。

原来我并不是沈家小姐。

爷爷年轻时与人结怨,对方花了大价钱筹谋算计,趁其不备偷梁换柱地将仇人家的女儿塞给了沈家,让他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养我至今。

而真正的沈家小姐在山沟里受尽磋磨地度过了十五年。

真相谜底揭开,沈家依然体面。

料想中将我囚禁后反向施加酷刑的折磨场面未曾成真,大家好像很平和地接收了这桩泼天狗血,再风平浪静地告知于我。

殊不知,我竟也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没什么两样。

隐姓埋名地失踪了很多年,终于在这普通的一天,伙同这场从天而降的暴雨,一起砸出一丝命运无常的微澜。

老爷子没对我说重话,却忍不住摇着头咳嗽,不住直言父亲傻。

说他识人不清,辨事不明,当初就不该对我好。

父亲在爷爷面前窝囊了很多年,却会为了维护我而偶尔顶撞,哪怕代价是一顿所谓的酷刑。

他的偏爱是我立身的顶梁柱,可顶梁柱终有老化衰弊的那日。

那天,他什么都没反驳。

说明他在这点上确实认错,所以在爷爷教训如暴雨落时,才会一字不说。

他就如一个鹌鹑一样,一骂一个不吱声。

我懂了,我就是这偌大沈宅里,最严重的那个错误。

可离开沈家我哪里还有路。

当晚,我在爷爷——

哦,不,应该说是沈泰宁。

我在沈泰宁门口足足跪了一整夜,才于熹微的破晓时分再次见到老人家晨起的脸。

英姿勃勃的老人,眉宇朝夕间添了几条皱纹,奕然神采不见,抖擞的精神垮塌的猝不及防。

惯常见我彪炳刺目的眼神也灰了几个度。

我抓住沈家这根救命稻草,苦苦舔着脸哀求他不要抛下我。

家养狗被抛弃,流浪前还抱有渺茫希望,幻想主人念及旧情的恻隐温情。

我就是那个摇头摆尾祈求施舍的流浪狗,最后仰仗的只有别人的心慈手软。

沈泰宁犹豫良久,最后勉强同意了我的请求。

沈家同意养我到十八岁,但前提是我得改姓,再也不能冠以沈这个称号,所作所为皆与沈家恩断义绝。

没关系,沈家的所有本来就不属于我。

我的待遇一落千丈,转学到了他们那个圈子完全不够看的高中。

不过还好,算是整座城市里普通且大众的一所学校,没有太差,只是不太好。

而那时的我担心的只是,有没有学上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我改了姓,随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一样姓许,叫许宛蝶。

同时我还住了校,不知同住为何物的我躺在寝室的硬板床上,看着周遭散落一地的衣服和室友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大开眼界。

我就像寝室里的叛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我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走路时要挽着对方胳膊,身体还能随意弯折弧度。

侧耳,低语,嬉笑,打闹,这些均是我人生词典中查不到的东西。

我进退永远有度,寝室桌位保持纤尘不染的整洁,和其他区域间隔出了鲜明的楚河汉界。

说实话,我厌恶沈家的规矩在我身上留下的刻骨印记。

但十几年来形成的陋习并没预想中那么好改。

秩序和邋遢间隔开的不止环境,或许还有我和新同学们的关系。

他们说我装模作样、假惺惺、浑身傲骨。

很奇怪,傲骨这个词原先用的最多的就是形容沈家。

没想到某天也会以贬义的姿态原路奉还到我的身上。

我像个渴望光明,但挣不脱束缚牢笼的囚禁者。

尽管被监狱放逐,可多年禁闭残存下来的意识让我在日新月异的社会环境中不伦不类、饱受歧视。

我试图向同学们示好,却会在温声细语撞上不着边幅的大嗓门纵声后,神经失控地退出一小步的距离。

仅仅那么一步,含着拒绝、无措、没准备好。

印在大家眼中叫做清高。

慢慢的,我不再强迫自己刻意融入进不去的圈子。

我一个人过,在无人关注的校园一角独自刷手机。

各路新闻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对沈家的报道。

高歌他们大度贤良、仁心仁义,即便不知情养育仇人之子多年,分开了也给予最好的关照。

是慈悲为怀的典型代表。

而后来我才隐约得知了一点详细情况。

我的亲生父母痛恨沈家的缘由已不可考,对他们来说我和沈家小姐的同步降临是天赐良机。

怎么会有父母忍心将亲生女儿塞给别人家里,自此于人海中永隔。

或许他们觉得,以沈家的条件,送过去是享福,哪里会有亏待。

而真正的沈家小姐没这么好的运气。

动辄打骂、施压、虐待,无尽的灰黑色调是她童年的底色。

我父母大概是遭了报应,以至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下双双离世。

与我素昧平生就天人永隔。

所以我如今算是世俗意义上的,孤儿。

我也知道,沈家只是用仍旧没抛弃我的,对他们来讲微不足道的一点金钱,来换取掩盖识人不明的面子假象。

顺便得到大众的歌功颂德。

许家的心腹司机在大火中逃过一劫,良心难安,说是上苍给他重新做人的预兆。

司机师傅连夜赶来北京城,坦白尘封多年的真相,是示好,也是祈求一个原谅。

我翻出了火灾现场的报道,内容写的很简略,只有起火概述和死伤情况。

我又在边边角角中搜寻我的家乡,天津市的相关报道。

上面有那家制造企业的创始人照片,这个男人是我血缘上的父亲许浩旷,我们依稀有着相同的眼睛。

而我看到照片后才恍然,我引以为傲的,从沈家脱颖而出的明媚长相,不是我在沈家拔萃出群。

而是我的血缘,带着愈发美丽的外貌基因。

我对许浩旷夫妇没实感,也并不难过。

毕竟在我看来,会拿亲生女儿来报复的父母,原本就算不上什么好人,我和他们也没什么所谓的缘分。

接人回沈宅的仪式浩浩荡荡。

名正言顺的沈家正统公主坐在车队最高贵的一辆,先锋部队已经在天津把一切为她置备妥当。

明明没几个星期,她竟然能学会我很多年才掌握的,所谓的沈家风骨。

举手投足间雍容华贵、秀逸端庄,透着富家小姐与生俱来的斐然气度。

我怎么走都容易跌跤的高奢小方跟踩在她脚上如履平地。

优雅的脚背先一步跃入视野,开车门的侍者降低存在感,规矩地立于侧边。

下了车,沈家众人亲昵的给她挨个拥抱。

我没告诉别人,我是偷偷来的,连位置都在路对面最不起眼的商场二楼,在繁华的露台冷眼旁观这血缘相认的温馨亲情戏码。

我偷偷观察那个女生,她好瘦啊,皮骨嶙峋。

富家小姐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体重上不够恰到好处的丰韵,挂着点似有若无的楚楚可怜。

我又想,我真该死啊。

平白无故霸占人家人生那么多年,连累无辜者受苦受难。

对了,忘记讲了。

这时我已被勒令搬空沈宅的所有物件,消除居住痕迹,永远不能再出现在沈家小姐面前。

沈家人并不想让沈欢悦见到我,顺而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阖家欢乐,心悦事成。

这是沈泰宁亲自为归家长孙改的名字。

而此刻写下这些日记的我正端坐在教室里,日记本的封皮一笔一划刻下我的新名字。

许宛蝶。

或许宛如游荡之蝶。

无处可去,跌撞坎坷,流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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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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