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陈雨涵【一】
夏天的H市就像一个大蒸笼，把里面所有人都像包子一样蒸熟。
眼看年假即将结束，郑女士决定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托付娘家。
一来深山里本就适合避暑，二来，家里老人带着孩子，老小都有伴儿，她也乐得轻松。
陈雨涵其实觉得都一样。
吹空调而已，到哪里不是吹。
当然，眼下作为郑女士的女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平板电脑和手机都仔细收好塞进书包，顺便检查充电器等配件是否齐全，免得等到外婆家才发现真的“六根清净”，无事可做。
高一的暑假，大概会是高中生涯中倒数第二轻松的——如果把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也算进去的话。如果不算，那她现在所拥有的就是最幸福的日子。
未来将会一天苦过一天。
比起学业压力的烦恼，陈雨涵更担心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她在《幻梦仙途》的新赛季排位。
《幻梦仙途》是她初三那年冬天开服的竞技对战游戏，玩家需要通过操控神使与己方玩家配合，击败敌方神使。系统会根据胜率给玩家进行排位，从青铜到神代行者依次递增。
陈雨涵原本已经成为神代行者，但随着新赛季的到来，必须再一次从灵珠开始打起。好在就算这么断断续续地打着也没有手生。这次回外婆家她也必须把设备带上，否则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打上的段位又要跌落谷底。
“陈雨涵，郑星韵！两位姐妹哟，好了没有——”
妈妈在门口催她们了。
粉色的书包在门后一闪而过，一个影子鬼鬼祟祟地游荡到她的房间门口。
“姐，你带平板了吗？”果然是做贼心虚的妹妹，郑星韵。
“带了，”陈雨涵眼皮都不抬，“不过我要玩。”
“啊？”妹妹撇撇嘴，不太高兴地甩头走了。游戏早晚能玩到，眼下不挨骂更要紧。
陈雨涵拎起书包，单肩背在背上。姐妹俩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来到玄关换鞋。
“去外婆家穿什么小皮鞋！土路多难走。”郑女士阻止小女儿，“看看你姐姐，都是穿球鞋的。”
“她那双比我贵多了。”郑星韵不高兴，但还是老老实实拖下小皮鞋，另外找出一双粉白色的凉鞋，“我穿这个可以吧？”
陈雨涵专注地给自己的鞋子绑鞋带。这双鞋买来的时候外观太过朴素，但是脚感实在太好，她就将自己旧球鞋上正红色的鞋带拆下来给它换上，做成黑红相间的配色。
“随便你！”郑女士说。家长的态度软和下来，从鞋柜里另外找出一双蓝白色的球鞋：“涵涵，你拿那个袋子过来，给你妹妹再装双鞋。”
陈雨涵抬起头：“知道了。”她迈出一只脚，单手勾住沙发扶手边地上的一只塑料袋，抓着它递向门口。郑星韵连忙探身过去接。
“你看你姐姐，长得高有好处吧？平时还不早点睡。”
“……我都来例假一年多了。”
“那也能长呀，你再长长……”
陈雨涵率先一步打开家门，将门口的行李一一拖出来。
“你没带平板吧！让我检查一下。”郑女士的声音加入了走廊混响。
“没带没带！”郑星韵说。
万向轮滚过地面，投降声响彻走廊。
电梯来了。陈雨涵背着书包，拖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率先进入电梯，伸手接过母亲递来的中号牛津布收纳袋，这才让郑女士的眉眼缓和一点。
“明年就要考试了，自觉点，”郑女士终于放低声音，语气也多有克制，“偶尔借姐姐的玩一会可以，但是不能玩太久。”母女三人陆续进到电梯里，也把最后半句话关在下降的封闭空间中，“涵涵你也别惯着她。”
“……知道。”陈雨涵应了一声，看着妹妹低头靠近，不甘愿地缩在自己身边。
陈雨涵今年六月刚完成分班考，下半年读高二；妹妹郑星韵就不一样了，她的明年格外重要——
中考。
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郑女士拉着最大的行李箱一步当先，郑星韵趁机晃了晃手里漂亮的礼品袋：“嘿嘿。”
陈雨涵笑了一下，又按了一次开门键，这才跟在妹妹身后出电梯。
郑女士本来就喜欢听广播，堵车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更是不可或缺。只是主持人偶尔忽然的一个停顿，暴露了后排座塑料包装撕开的声音。
不过，这股异香本来也就瞒不下去。
“你们这就把薯片吃了？”郑女士挑眉，“我还以为这是准备上外婆家吃的。”
“请妈妈也吃。”郑星韵甜甜地凑过去，贴心地将手里的薯片递到驾驶座的母亲嘴边。
郑女士吃了薯片，余光瞥了眼后视镜：“怎么在车上还看手机，少看点！”
“不看手机我晕车！”郑星韵一边吃一边将页面往上划，百忙中将手机放在腿上，从口袋里掏出有线耳机，准备“两耳不闻母亲言，听着音乐看小说”。郑女士叹气，说教语速却加快，大意是这样操作既麻烦又伤眼睛，让妹妹学姐姐多看窗外。
“涵涵你看着点她！”郑女士总结。
“知道了，”陈雨涵盯着前方又开始移动的车，“妈你开车当心。”
一时无话。
陈雨涵将车后座两人中间的薯片袋子一折，在放气中将它收了起来。
十五岁前，陈雨涵是这个家的骄傲。
十五岁后，陈雨涵是家里的大女儿。
中考是她人生的滑铁卢。在中考前，陈雨涵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姐姐，是妹妹一直以来的榜样，她做什么妹妹就跟着学什么。品学兼优是陈雨涵九年来最常收到的评价，可她在中考失利后就失去一切：连续从五个志愿中滑档，最后只能捡着最低分数线录入H市排名最末的高中，那成绩算不得好吧；偏偏家里人觉得，这都是她玩游戏玩出来的，于是“学”没有了，“品”自然也没有了。
去年暑假，陈雨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打了整整两个月的《幻梦仙途》，却没有人敢说她什么。陈先生和郑女士害怕他们再严厉一些，就会刺激这个已经遭遇滑坡的大女儿，于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更愚钝些的小女儿身上，希望妹妹表现好些，不要步姐姐后尘。
至此，玩游戏似乎成了她的专属。不过对年轻人来说，娱乐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妹妹很快迷恋上电视剧和网络小说，沉迷于一个名为“爱”的虚拟世界。
陈雨涵远远望着行进的风景。
绿水青山，白云蓝天。辽阔自在家门外。
其实，陈雨涵不在车上玩手机，只是因为在行车路途中打游戏手不稳。影响胜率的多余操作，一个也不该有。
依山而建的房子错落有致。小轿车停靠路边，母女三人前后下车。陈雨涵拉着行李走过留着一串狗爪印的土路，跟着母亲与村里的亲戚们一一打过招呼。远远听到她们的声音，佝偻的身影匆匆从厨房踱步出来，手还在围裙上不停地擦着。
“外婆！”陈雨涵眼尖，飞快地扬起手。
身后的妹妹更快，几步跑过她，拎着袋子一跃落在外婆身边，抬起胳膊将人一把环抱住：“外婆！好久不见啦！”
“星星也来啦。”外婆也跟着抱住妹妹，“你们回来了，快放东西。”
陈雨涵笑了笑，抬手和门口抽烟的外公打过招呼，拎着行李往楼上走。三楼朝西，她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放下箱子，陈雨涵顾不得满头大汗，先将房间的窗帘拉开，让闷死在布帘上的臭虫干尸落满一地。
“外婆——”她下楼去，刚好看到郑星韵围着电视机柜喃喃自语，大概是在找空调遥控器。
“外婆，扫把和簸箕在哪？”
这个倒是比遥控器好找。陈雨涵拎着清扫工具上楼的时候，正好遇到母亲擦着汗下来：“怎么连个空调遥控器都没找到？”
“星星在找了。”
“我们也到处找找，”郑女士说，“你先别搞了，别把自己热死。”
果然没有空调，山中也是避不了暑的。
最后还是郑女士了解自己的父母，在放茶点的果盘底部找到了空调遥控器，还有外公失散多年的眼镜布。于是三楼的空调终于得以开始运行，陈雨涵得以开始打扫房间。网购的蚊帐怎么挂也需要研究一下，幸好还有郑星韵来帮忙。
“啊啊啊啊！是虫子！”郑星韵尖叫着跑远了。
把几个房间的地扫干净了，开始挂蚊帐。白色的是陈雨涵的，粉色的是郑星韵和妈妈的。不过，应该两天后就会变成郑星韵自己的。
两个房间的事情忙完了，陈雨涵松了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姐！你有没有带牙膏，我发现妈妈包里没有！”郑星韵闯进来。
“带了。”陈雨涵把整个化妆包从行李中拎出来，交给妹妹，“帮我放到卫生间去。”
寒假罩下的防尘布刚才挂蚊帐的时候就揭开了。陈雨涵解开系带，将水刷光晒的竹席在床上滚一圈，四角对齐。
郑星韵再来的时候，她正单膝跪在床上套枕套。
“姐……”妹妹的眼神不断往她的书包瞟。
这是想玩平板了。
“忙着呢。”陈雨涵不等她开口，“我等会就开始玩了。”
郑星韵撇撇嘴，不高兴要走。
“帮我关门。”陈雨涵说，“空调还——”开着呢。
门关上了。
世界终于清静。
陈雨涵摆好凉枕，一下扑倒在床上。她翻身仰躺，把平板举在眼前。
水墨长卷徐徐展开，只是这山光水色背后并不平静。
处处暗藏玄机，随时刀光剑影。
灵气复苏，《幻梦仙途》。
她的世界，名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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