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允淮离开之后，林可媛回来之前，孟繁翊翻开了莫允淮给她的几本化学笔记。
字迹格外端正，一看便知这是用心写的。
孟繁翊也知道自己收下这份凝结了大量时间的珍贵礼物其实并不妥当，毕竟这些错题集是莫允淮自用的。
可是她实在贪心。
她在收到这份赔礼的第一个反应其实是，她真的非常非常想要一件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而她从未想过，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实现了一个看似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每一本笔记本的纸质都非常不错，她的手轻轻地拂过一行行的字，舒适的质感混杂着字迹的凸起，像是有一股极其温柔的情绪沿着指尖一路淌进她的心底。
她将所有的化学笔记本工工整整地收拾好，然后放在了课桌里。
在她将几本本子竖起，想要好好地整一整时，一张纸条飘了出来。
孟繁翊拾起。
上面是一个小男孩头顶着一只猫求饶的图案，而这只猫懒洋洋地趴在小男孩的头顶吃榴莲，一看就知道是又又。
小男孩的嘴边冒出一个小小的对话气泡，右上角用好几种语言写了“对不起”。
她翻过来，背面是一个她的Q版头像，画得格外可爱，眉骨处的小痣点的位置一模一样。
小女孩笑得很甜，但是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格外的冰冷无情：“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
孟繁翊噗嗤一笑，将刚才最后一点积压的郁气都笑散了。她的手指轻轻地描着小女孩的轮廓，然后从抽屉里抽出她的方形白纸，一遍一遍地临摹着莫允淮为她设计的形象。
*
第一次月考快到了，孟繁翊这几日刷题目更加疯狂。她回家后，连走在楼道里都会捧着一本书，要么背，要么就做题。
不过自从她上次在台阶上绊倒，摔青了膝盖以后，她就不做题了，只负责背书。
今日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孟长君好几次叫她走路不要看书，她都当做自己没有听到。在她背到“人间如梦”一句古诗词时，突然卡了壳儿，低头看书本，不料却和人撞在了一起。
“唔！”孟繁翊后退一步，但是脚下是台阶，她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摔下去，被那人一把拉住。
她看清来人究竟是谁时，蓦地睁大了眼：“思衿姐姐！”
站在她对面的颜思衿笑眯眯地问道：“有没有哪里撞疼了？”
她看着孟繁翊手中的书，又道：“我刚想说怪我走路发呆，没想到你也走路不认真，居然在背书。”
孟繁翊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的额头，揉了揉。孟长君拿着车钥匙从楼梯上慢慢走上来，一看到颜思衿，立刻道：“今天思衿也在家啊？”
颜思衿又用同样的微笑回答“是”，孟长君和颜思衿浅浅搭了几句话。
就在这个过程中，孟繁翊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她眼巴巴地看着颜思衿：“思衿姐姐，我今天可以去你家写作业吗？”
颜思衿有些意外，因为上一次孟繁翊来自己家中写作业已经是对方初中时候的事情了。
不过她很喜欢这个比她小一届的学妹，所以依然笑着回答：“只要叔叔同意了，我当然答应。”
孟长君一直都很希望孟繁翊能够结交一些优秀的同学，颜思衿的成绩优异到常年占据高三年级的前三名，是上清北的预备选手。
孟长君立时答应下来，而且不断地叮嘱孟繁翊要多问问颜思衿不会的题目，又对颜思衿有点歉然地道：“高三了，很忙吧？孟繁翊还前去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啊。”
虽然他说着不好意思，但是从他的表现来看，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
于是孟繁翊愉快地进入了她家对门——也就是颜思衿的家中。
颜思衿家里冷冷清清的，颜父颜母都没有回来，她很习惯地为孟繁翊倒了一杯水，用的是杯壁上画着月野兔的玻璃杯。
孟繁翊一眼就黏在了杯子上，心中顿时涌上了一种很感动的情绪。
她初中的时候跟颜思衿的关系非常好，而颜思衿又比她大一届，所以总是特别照顾她。
她们两个当时真的是好的宛如亲姐妹。只是后来，颜思衿课业极其繁忙，甚至常住的家变成了另外一个，渐渐地两人就联系少了。
而这只杯子，就是当初孟繁翊经常来颜思衿家中，颜思衿特意为她准备的。
没想到过了那么久，这只杯子还是好好的。
“刚从消毒柜里拿出来，可能有很重的味道。”颜思衿把水杯推到她的面前，又把她手上的书好好地放下来，“这么久没见我了，不和我好好地聊一聊？”
孟繁翊其实也背不进去，只是觉得手里必须拿些什么东西才算踏实。
但是现在，她感到格外期待。
“我现在在读高三，有点忙。”颜思衿将垂至耳畔的碎发撩上去，“没办法，我学的是政史地，大文嘛，背书总是很多。你呢？”
“我也很忙……”孟繁翊有点茫然。她没经历过高三，并不知道高三的氛围到底是怎样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忙”，在高三生的面前比起来究竟算不算真的忙。
“我听说你们要开始分班以来的第一次月考了吧？”颜思衿示意她站起来，两人往卧室走去，“我上次在学校的年级大榜上看到你了，还是很优秀。”
孟繁翊在面对任何人的夸赞时，面上的功夫都能滴水不漏。她往日里就算是开心得不得了，也能够做到假装自己极其平静，仿佛视分数如粪土。
但是唯独面对颜思衿时不行。她算是自己的一个引领者，被引领者总是仰望着引领者。
她在她面前，终于露出了一个格外害羞，但是又特别骄傲的笑容。没有任何面具的装饰，只有格外诚挚的真心。
走入房间，孟繁翊第一眼就看到了“P大”两个字。她震惊地看着颜思衿房间的装饰，发现对方也许是个骨子里更加疯狂的人。
整个房间，贴满了便签。最为醒目的就是P大的各种标语，以及P大的校训、分数线……
她一转头，落入眸中的便是一句励志之语：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一时之间竟被震慑，半晌不能言语。
“唔，不要被我吓到。……这些都是我上个暑假做的，因为我真的很想上P大，但是我知道我很有可能够不到那个分数线。”颜思衿把椅子拖出来，两人坐在椅子上，把书都放在她的书桌上。
“今天遇到你我真的很开心。”颜思衿道，“我这段时间可能快要疯了，看不出来吧。”
颜思衿到现在为止一直都在笑。
而到这一刻，她的笑容终于停止了。
孟繁翊倏然觉得，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永远在奔跑，却好像一直都无法真正成功的自己。
所有的沮丧都被掩藏，留下的只有人前的光鲜亮丽。
她看上去似乎不太愿意多说，只是疲惫地按一按太阳穴：“繁翊，我跟你重合的科目就是语数英以及地理，有哪门薄弱吗？我除了数学，另外三门都算是强项，或许可以帮到你。”
孟繁翊立刻拿出自己的地理笔记本，想请颜思衿替自己捋捋知识点，甫一翻开，一张小纸条却悠悠然飘了出来。
她一愣，发现自己带错了笔记本。
上面是莫允淮的字迹，大气而工整。
颜思衿目光一扫，恰好看到了那张小纸条的内容：
“我原本想要把这几本的化学笔记本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没想到竟然提前排上了用场。生日礼物就送别的给你好了，里面的知识点我拓展了一些，哪里看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最后再来一次对不起。”
她原本只看到了一半，但是孟繁翊手忙脚乱，她把剩下一半都看完了。
颜思衿大约实在是憋疯了，这时候促狭地问道：“是哪个男生送给你的小礼物？”
她顺手翻了翻厚厚的化学作业本，粗粗一眼便知道对方做的极其认真，一看就是花了大笔心血的。
孟繁翊面颊登时发烫，只觉得连眼睛都开始被面部的温度灼烫了：“……我，我之前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特地为了我做的。
我还以为是他梳理之后，转送给我的。
颜思衿凝睇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少女，顿时笑出了声，笑声也格外动人：“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
两人都是聪明人，而且也算挺了解彼此，孟繁翊一瞬间就理解了对方的未尽之言。
她隐隐有这个念头，又只觉得是妄想，便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紧接着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孟繁翊又一次摇头：“不可能的，他不喜欢我。”
他如果真的喜欢我，他不会从前和我发生过这么多误会，而什么都不说。
孟繁翊把“他不喜欢我”这几个字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把自己说服。
颜思衿也不为难她。毕竟现在也不算一个很好的时机，她只需要在这个时候点明这种可能性就好了：“别紧张，我只是说，有可能。”
颜思衿慢悠悠地提了一句：“这个年纪的男生，如果有女朋友，就会开始想着花钱给女朋友买礼物。这种也许是喜欢，也许不是喜欢，这样很难看出来。”
“但是你仔细分辨一下，如果这些化学错题真的是为你量身筛选的，这么厚一本的错题，必定不只是从最近才开始做的，而是很久之前就开始做的。”颜思衿不紧不慢，“说句实话，在高中这个阶段，分数和成绩才是最重要的，时间是最宝贵的。他肯用大量的时间和心血为你做这样一份礼物，我实在是很难想出来有别的理由。”
孟繁翊的面色越来越红，她被说的越来越心虚，心中的期待值也越来越高。
她的理智反复地告诫自己，不可以，不允许，她不能自作多情。
然而欢喜的心情就像是投入热水的柠檬片，骤然舒展开来，温柔地飘在水面上，沉沉浮浮，恍若看到了许多美好的幻象。
“但是繁翊，现在不行。”颜思衿将她从幸福的假象之中扯出来，极其冷静地浇了一捧冷水，“现在不行。”
孟繁翊的手不知不觉地捏紧了化学笔记本的一页。
她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极其相似的遗憾。
“繁翊，收拾收拾你的喜欢。”颜思衿把自己的地理笔记本抽出来，摊开，又按亮了台灯的按钮。
“不要随便被别人看出来。”颜思衿极其郑重，“在喜欢他的时候，你很难判断，他究竟值不值得你喜欢。”
“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努力和他一样优秀，然后高考考完之后告诉他你的心情。”
“祝福你，繁翊。”颜思衿晃了晃自己的笔，“所以现在，我们开始复习。”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华坪女高校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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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负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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