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内,燃着药香。丝丝缕缕的烟雾从博山炉的空隙中冒出,弥漫空中。
女婢们腰间挂着各色丝绦穿梭其间,有条不紊地为来客奉茶。
“阿璟,这就是你说的师妹罢。”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裴璟拉着白袅袅的手,此刻,他可以名正言顺站在她身边。
“嗯。”
“倒是相配,启安,你说是不是?”
那老者感叹了一声。
霍启安站在旁边,压抑着自己翻涌的情绪,没有发声。
他一时不大说的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明明前一天,袅袅和她这位师兄的间距还很合理。
但今日,两人的气场却粘稠了起来,穿着同样的白袍,看着极其相配。
这让霍启安看这个表哥更不顺眼。
可父亲大病初愈,他不会这个时候去顶撞父亲。
只是勉强挤出来笑容:“多谢裴璟师兄对袅袅的照顾。”
“以前袅袅便说,她的师兄对她来讲那是如父如兄的。”
父也好,兄也好,就是不能是道侣。
裴璟淡淡看了霍启安一眼,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本就是情绪波动不高的人,除了师妹,别人很难影响到他。
白袅袅今日早起,被女婢重新梳妆,眉间画着淡金色的花钿,一身金丝银线织就的白纱裙,既典雅又华贵。
裴璟扣着她垂落在衣袖中的手,白袅袅没有挣开,也没有回牵。
她在听系统说话。
「宿主,越知舟的虐心值已经刷到最高了。」
「这么容易?」
她倒是不知道,仅仅是遗忘她,就能刷满越知舟的虐心值。
而她昨晚,挖心之痛,也不过涨了一个虐心值。
「额……因为他都忘记了,自然也就不会痛苦了……」
白袅袅没开口,因为裴璟已经拉着她步入了传送阵中。
今日前来,他就是打算向蓬莱岛主借传送阵,回到裴家。
“阿璟。”老者干枯的嗓音响起,顿了一会儿。
“代我向淑珍问好。”
裴璟点头,旁边的霍启安听到那个名字,捏着茶杯的手动了一下。
传送阵四周被女婢填入了上好的灵石,阵法启动,发出莹莹白光,空间一阵扭曲,白袅袅和裴璟二人消失在传送阵中。
霍启安在面对白袅袅时开朗的眉眼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蓬莱岛的服装带有异域风情,青绿色的珠串挂在少年的黑发上,他的洒金红袍用得都是上等料子,衬得他贵气万分。
霍启安挑开屏风和卧床的老者四目相对,眼神极冷。
修仙之人都会驻颜,但老者的皮肤上却是沟壑一样的皱纹,就像是树皮。
他的眼睛却并不混浊,总是有着一股悲天悯人的忧伤。
“父亲。”
霍启安叫了一声。
蓬莱岛岛主,霍山海,耷拉着眼皮,打断了他的话。
“知子莫若父,我当然看得出来你喜欢那个姑娘。”
“当年你去昆仑,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也是为了她?”
那嗓音干哑,像是破风箱。霍启安听到,却愈发不能反驳。他分明知道,父亲为了蓬莱付出了多少。
域外天魔感染了蓬莱岛的岛民。
身为岛主,霍山海以身为祭,舍弃百年修为,以寿命为代价生生救回了一岛的人。
自己却从此身患重病,就连驻颜术都维持不住。
霍启安低着头,他好像站在了两难的岔路口,一边是年少的欢喜,一边却是压在他肩上沉沉的担子。
蓬莱岛岛主不能离岛。
如果他继承了蓬莱,也许以后便再也见不到……
“你可以喜欢。”
霍山海开口补充。
霍启安有些惊讶。
“但是那个人不能是你表哥喜欢的。”
“我,还有你,对不起你母亲,更对不起裴家。”
“不要和你表哥争。”
这一句话,让霍启安白了脸色。
和老者对视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一字一句开口,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承诺。
“孩儿明白,以后不会了。”
母亲生他时难产,他父母感情深厚,伉俪情深。父亲虽从未直接怪过他,甚至从小到大都对他颇为纵容,但霍启安就是知道,母亲的死,一直都是一根横生在他们父子之间的刺。
霍山海对他,永远是客气多于父子真情。
更何况,裴家,裴家……
只剩下裴璟一人。
如果霍山海想要弥补,如果他霍启安想要弥补,都没有和裴璟去争的理由。
霍启安起身告退,离开时看了一眼早就灰暗的传送阵,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自嘲笑了一声。
霍厌叫嚣着要出来,被他压了回去。
“那是我的小新娘。”
霍厌强调。
这一次,霍启安没有纵容他的意思。
“可是,现在,她已经是别人的了啊。”
她会对别人笑,会牵着别人的手。
她已经只能是他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了。他们的缘分早就已经结束在了昆仑的大雪中。
那天的雪太冷,凉到骨髓。
火灵根的人天生体热,竟也会感到冰雪的寒凉么?
___
“师兄……”
白袅袅甚至发不出声来,而裴璟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给她。
裴家的堂屋里摆满了灵牌,成色最新的,赫然写着--
先祖考裴公沉府君之灵位。
旁边接着的则是
先祖母黎氏 闺名彩儿之灵位。
清微真君及其妻子,皆已不在人世。
而这座宅院,檀木质地的桌椅蒙着灰,供桌上的香早就燃尽。门上的金锁爬满青苔。
裴家,早就只剩裴璟一人。
“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还有大家。”
“裴璟回来了。”
裴璟跪在祠堂前,上了一柱香。
白袅袅陪着他,亦是恭敬上了一柱香。
很多年前,裴璟一身血衣回到昆仑。
游龙剑和惊凤琴本来是一对,但那之后,人们都只见过裴璟用剑,没有见过他用琴。
因为琴,就是情,断了情根之人,怎么能再拿得起琴。
这些是白袅袅知道的。
但她不知道的便是,那把惊凤琴,竟然是在裴家灭门之际惨烈断掉的。
一根粘着血污的琴弦摆在红袖女黎彩儿的供桌前。
裴璟拉白袅袅起来的时候,解释道:“那是祖母交待的。”
“她要我将惊凤琴琴弦拆下来,放在她的牌位前。”
“祖母说……”
“璟儿,无情之人才能掌镇魔之剑。”
“裴家世世代代守护镇魔剑,却也因为镇魔剑招来杀身之祸。”
“裴家的传承不可断。”
“我要你答应祖母,守好这把剑。”
黎彩儿的发髻凌乱,她十根手指皆是血迹,惊凤琴被她掌控,奏出杀戮之音,不断有畸形的域外天魔在她身边化成残渣。
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沉为救她,力竭而死。
她才知道裴家百代以来藏着的秘密。
裴家之人,自上古之时便守卫着神剑,作为神剑的传人,他们身上流淌着剑的血脉,生长着剑的骨头。
到了后世,这种体质,被人们称作天生剑骨,剑骨是长在裴家人身上的附骨,凡得剑骨者,修为日进千里,事半功倍。
怀璧其罪。
因为这种体质,裴家人被残害被扒骨的不在少数。于是,浸染着血和泪,他们迁移到蓬莱隐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就是后来清微真君出世,也不敢暴露自己的家族位置。
裴家的秘密便也随着时间沉寂了下去。
直到裴家女,裴璟的姑母裴淑珍出嫁。
霍氏王庭才知道蓬莱还隐居着这样一个体量庞大的家族。
幸而霍山海是真心爱慕妻子,不曾动歪心思,裴霍两家便历来相安无事,乃至其乐融融。
望江楼觊觎蓬莱日久,也不是第一次用域外天魔。
白袅袅他们所知道的那次,是最大规模的一次进攻。
其实早在那之前,蓬莱岛的角落,便隐秘地发生了域外天魔入侵的现象。
裴淑珍看着霍山海因为消耗自己的修为也要救人,身体的内伤越来越重,忍不住秀眉蹙起。
彼时,她已有身孕。
霍山海怕她劳心,还总在她面前做出一副没事样子。
裴家的神剑有镇魔驱邪之用,甚至根据裴家藏书阁记载,此剑原名镇魔,就是用来克制魔族的。
她看着丈夫早出晚归,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终于忍不住和家里的人取得了联系。
家族长辈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纵然霍山海是个心善的人,纵然他们借剑也是出于正当理由。
但裴家,已经在世代的流血中,冷下了心肠。
镇魔剑的存在,蕴养出了裴家人的天生剑骨。此剑现世,难免会引起裴家的暴露。
更何况,这把从来不认主的剑,这一世,竟然在裴家血脉中,认了清微真君裴沉为主。
此剑早已经融入裴沉的剑骨之中。
要么扒了裴沉的剑骨,要么让裴沉执剑除魔。
要借此剑,没有第二种办法。
而裴沉在外,从不用剑,只是一把古琴行天下,就是为了保住裴家的秘密。
“父亲,哥哥,难道你们就让我看着山海把自己的修为耗尽而死吗?”
裴淑珍脸上挂着泪,她挺着孕肚,却还坚持要跪。
“哥哥,淑珍从未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
裴沉看着自己那个从小就独立懂事,从来不哭的嫡妹,到底软了心肠。
“罢了,我易容去助山海一臂之力,小心一些,也是没事的。”
裴家家主板着脸,还想再阻止,裴淑珍却突然破了羊水要生,裴家一阵兵荒马乱。
被产婆带走前,她还抓着裴沉的手,眼神恳切。
最终,裴家家主,也没能扭过自己这对儿女。
镇魔剑出,望江楼和域外天魔的阴谋不攻自破。
镇魔剑,天生就是克制域外天魔的利器。
裴家人得到的传承,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一些不完整的地方。
所以他们不知道。
镇魔剑出,域外天魔退避三舍。
就是在上界,也能感受到镇魔剑的波动。
如果是以往,上古大能执剑,域外天魔自不敢来犯。
可当他们发现,执剑的人是裴沉。
在起初的害怕过后,生起了更大的贪念。
纵然裴沉已然是正道魁首,在上界眼中犹且不够看。
剑主太弱,那他们未尝不能杀剑主,夺镇魔剑,毁掉这个制约他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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