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使!外交部里宾特洛甫的秘书答复了,”吴秘书喘着粗气说:“他们说,人是盖世太保抓的……他们,也管不了。”
林公使面色沉重,心想这些德意志的官僚和中国一样也是推诿扯皮。只听吴秘书继续说:“祸不单行,还有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外交部再次通知我们,停止向犹太人发放签证,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的确是雪上加霜呐,不过事情也不是绝对没有转机,”林亦夫大使说:“保安局的人还欠我们一个‘人情’。”
“人情?盖世太保就是一群凶狠的狼,什么时候讲过情面。”吴秘书说:“您不会真的要跟保安局的人打交道吧!”
“你记得半个月之前,那个党卫军上尉带着一个中国女子来办理的签证么?”
“当然记得,她叫周碧云,湖州人。”吴秘书咬牙说:“可惜了一副出挑的好模样,那小姐脾气臭的很!”
“我不是说中国小姐,你难道不觉得那个上尉军官对她的态度很奇怪么?他为什么要急着给她办一张满洲国的签证,那个流落德意志的女子周碧云本该像我们要搭救的那50名同胞一样被他们关在秘密警察的牢房里。”
“您说的对,”吴秘书回想起当日的情景,那个冷峻机警又雷厉风行的上尉军官对待那个中国女子可算是超乎寻常的照顾,“他们难道不是朋友么?”
“不用猜测了,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人命关天,总得一试。”林亦夫大使来到电话间,吴秘书站在办公桌旁边紧张地瞪着林公使,只见公使在思考什么,又拿起柏林的电话号码本,凭着记忆力戴着眼镜仔细地翻找着上面一行行的小字,他不敢打断公使。那一日上尉走后,林公使立刻拿起电话询问接线员刚刚的电话记录,可是得到的回复是他并没有接入口令和通话权限,而周小姐留下的电话号码,则是位于市郊哈维尔河畔的豪华别墅区,那里风景优美,一般人却难以踏足。
林大使试探着接通了护照办理登记时的那个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几声,对方听筒里传来的是一个有些低沉清冷的男人的声音,当他听到需要找周小姐的话之后,立刻警觉地问:“请问您是?”
“我是满洲大使馆的林亦夫。”大使说的不卑不亢。对方电话里停顿了几秒。却隐约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佳尼特,是谁打来的电话?是芷伊么?”
“满洲大使馆,找你。”男人说。
女孩接过电话,讷讷的用中文自报了姓名,问了声好。
“周碧云小姐,我是满洲驻德意志公使林亦夫,鉴于帝国保安局对签证事宜有些新要求和规定,烦请您尽快来使馆采集指纹,补办些手续,不过请您放心,您的签证没有问题,手续并不复杂,只要花点时间。”
“哦,我知道了,我商量一下,待会回给您电话吧。”
“好的,等您的回复。”林公使挂了电话,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电话铃再次响起。林公使迅速接起来,只听她说,明天是周末,如果上午过去会不会打扰他们公休。
“好,好的!近期我们加急办理,周末不休息。”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细雨,到了临近中午雨越发大了 。
“来了么?”林亦夫大使问吴秘书。
“还是那辆奔驰车,已经停在前院,周小姐来了,但是,”吴秘书面露难色,“上次陪她来的那个党卫军的上尉军官并没有来,这次是另外一个德国男人陪着她来的。”
林亦夫大使突然有种预感,“是什么样的男人?”
“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日耳曼男人,他们就在候客室等着。”吴秘书着急地问:“公使,我们该怎么办?他们这些德国人想来不讲情面,换了人,上次那个党卫军上尉口头许诺下的‘人情’还管用么?”
林亦夫大使深吸了口气,稳稳地拍了拍吴秘书的肩膀说:“莫急,我去会他。”
林亦夫大使在吴秘书的陪同下来到了候客室,在他进门之前就开始打量着来人。这次陪着这位美丽的周小姐来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日耳曼男人,那浅金色的发和冰蓝色的深眸是相当标志性的种族特征。只是他的五官精致特别,又与那些粗糙的普通的日耳曼男人不同,他穿着一身时下流行的细条纹的休闲西装,里面是同料子的细纹马甲,白色衬衣领子上系着一条黑色暗圆点的领巾,他身材那么高大挺拔,相形之下,她显得那么小鸟依人,即使她脚下踩着一双很高根的方头小牛皮鞋子,但是她的身高也只刚刚过那个男人笔直宽阔的肩头。女孩穿着一身高腰合体裁剪的粉色薄风衣,大翻领和蓬蓬袖显得活泼可爱,女孩的脖子和耳垂上都是素的,只戴着一件首饰,就是她左手的中指上的那颗淡粉色的鸽子蛋一般大小的火油钻,这表示他们不是夫妻,而是一对情侣。
“公使您看,上尉没来。我们的事……”吴秘书有些犯愁。
林大使默不作声,盯着来人,只见那个男人一手托着他那顶黑色的翻边礼帽,端正地举高在他的腰线以上,这个有些费力的动作是习惯使然,他显然忘记了作为欧洲的绅士,拿礼帽的姿势应该是用单手抓住帽顶,自然地放在胸前。
他另一手从背后轻轻揽着她的腰身,女孩杨柳般的细腰在这个高大的日耳曼男人的单手便可掌握。他们正凑在墙上挂着的一张中国传统的卷轴画前面,女孩正在认真地给男人介绍:“这张画是南宋画家马远的《寒江独钓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原作在火烧圆明园时被日本人抢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美术馆,这张应该是临摹仿品。”她的语气有些恨恨的。
他没有随着她感兴地念诗,也没有理会她的愤恨不平,而是仔细地观察了画面一会儿说:“你们中国古代人真是富有智慧,这个钓鱼的人用的竟然是绞轮。”
“是什么?”
“绞轮,就是我们在哈威尔河垂钓时候我用的那套英国鱼竿。”他温和地笑了,“你刚刚说这张画是什么年代的作品?”
“南宋。”她重复了一遍。
“那么至少是660年前,你们中国的古人就发明了这套工具,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算的这么快的?”碧云眨着黑色的大眼睛问。
他笑得很温柔,略低下头,执起她带着粉红钻石戒指的小手,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林亦夫大使和吴秘书对视了一眼,他们在柏林几个月来,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日耳曼男人和中国女子出双入对的情况,而且关系是这样亲密。
碧云见是大使来了,上次办理签证发生了点不愉快,她的语气有些尴尬,“林公使您别来无恙,打电话叫我来是要填什么表格么?”
吴秘书笑着向前走了一步说:“周小姐您好!烦请您重新采集指纹做个认证。”
碧云有些吃惊地盯着吴秘书,上次这个男人对自己态度尤其不好,这次不知道怎么变了一个人一样。
“吴秘书,你带周小姐去二楼做个指纹吧。”林大使说。
“那我去了,佳尼特,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吧。”碧云对着盖尔尼德说。他点点头,目送她跟着吴秘书上了楼梯,他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似乎是在继续欣赏这个会客厅墙壁上挂着的几副中国传统山水画和仕女画作品。
“今天那位上尉先生怎么没有来?”林大使试探着跟他对话。
“你说安德烈斯•雅各布?”他没有回头,边轻描淡写地说:“他今天休假。”
“哦!真遗憾。”林亦夫大使说:“记得上次带周小姐来我们大使馆办理签证的那位上尉,临走的时候,说欠了我们一个人情,现在大使馆的确遇到了点难处,我们中国有句古话,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还希望……党卫军弗里德里希上将您能够网开一面。”
盖尔尼德定住了脚步,转身看着这位个子不高,身材中等,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举止行为彬彬有礼,气质老练稳健的满洲国外交官。冷笑着说:“大使先生,我想您很清楚满洲驻德意志大使馆的事务属于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管辖,并不是我的职权范围。”说着那冰蓝色的眼底闪动了一下,“出于好意,我提醒你们谨慎认真对待里宾特洛甫的要求,他代表的是德意志政府的指令。”
林亦夫大使当然知道他所指何事,这个男人的语气虽然不严厉,但是那话让他的脊背发凉,前不久,使馆的确已经正式接到了德意志外交部的照会,停止给犹太人发放签证和经由满洲国渡往上海的安排,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更加有效的解决方式,建立更多的犹太人集中营就地彻底解决他们,林亦夫大使和使馆的中国官员都很清楚他们所谓的彻底解决方案是什么,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关于那些集中营的迫害和毒气室中**裸的杀戮他们早已有所耳闻,所以大使馆决定顶住满洲国政府的压力,暗地里还是继续给在德意志的犹太人发放签证,希望为他们开着这一条最后的生路。然而这一切都瞒不过这个执掌着整个帝国无孔不入特务机构武装警察上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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