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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今年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千里大地银装素裹。
雪停的那天，一轮圆满朝阳捧出，天空仿佛水洗，没有一片云彩，亮得刺眼。
这天是小朝之日，刑部与大理寺联袂上奏，议定冒充国母的疯女谢氏在大婚后的处斩日期，冯映若无其事地点头应下。
退朝之后，冯映收到一封楚国王姬的亲笔密信，他写好回信，便揣着信，没有乘轿，而是一步一步，缓缓走入了后宫。
横波也在内庭，她是来给卞阳上课的——应冯映的请求。
冯映请她来给卞阳讲解塑月宫规成例和诸多名家掌故，规范步态举止，甚至于矫正她的口音，让她会说一口地道的塑月宫廷雅言，好在塑月宫廷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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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进来，卞阳知机告退，横波慵慵懒懒坐在榻上，托腮看他。
横波一身北齐宫装，上衣下裳，外头罩了件长袄裙，发髻也是北齐时兴的小髻，拿梳篦挽着，与塑月轻薄飘逸云髻高挽的宫装截然不同，少了几分风情，但横波硬是靠自身条件把少的妩媚补上了，看上去高华端丽眉目含情。
冯映到她对面坐下，她懒洋洋又亲昵地捏了捏冯映的腕子，一双漂亮的杏眼半合半闭地看他，悠悠地道：“怎么，今天要留我一起吃饭？”
冯映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今天收到楚国姬的密信了。”
横波眉毛都没挑一下，只又挠了挠他突出的腕骨，“单你有呢，还是小舅也有。”
冯映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一种微妙的表情看着横波，才慢慢地道：“……单独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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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波面上所有表情一下子就没了。
饶是冯映触感极其微弱，都感觉到腕上一紧。
她收回手，森然冰冷地垂下眼，再抬眼时，神色又是刚才那副懒洋洋含笑多情的模样，她游刃有余地俯身捧起冯映腕子，心疼地吹了吹，说我手劲儿大，弄疼你了吧。
她还小心翼翼揉了两把，看冯映腕上四道鲜红指印颜色渐变，低叹一声，只怕明早要淤青了。
冯映垂下眼，只看她葱白一般指尖，“……你不看信？”
横波好笑看他，轻佻地把他腕子朝旁边一撂，往后一仰，翘头云履轻轻蹬在冯映膝上，似笑非笑道：“有什么好看的，单独给你，无非就要我死罢了。”她浑似不以为意，笑吟吟地，“我猜得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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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王姬单独写给他的那封信，只告诉他一件事，若他不想与横波成婚，她自会处理，绝不会有伤北齐。
——“处理”两个字的后面，淌着多么冰冷的意味，他再清楚不过。
楚国王姬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写了这封信的，如果换了是冯映在她的位置上，他也会写这封信的。
王姬对自己的女儿并没有叶骁那种近似于盲目的爱。
她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是怎样的人，只要她活着，就会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正如横波选择了权力一样，王姬选择了国家。
王姬很清楚叶骁一定不会同意这件事，他会全力阻止，所以王姬才绕开他，直接与冯映商议。
冯映甚至认为，这封信都绕开了蓬莱君和显仁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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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波笑看他，干脆蹬掉鞋子，她不耐烦穿袜子，在北齐也一直赤足，一双白生生的脚踩在冯映腿上，整个人向右边一侧，半俯在自己臂弯上，风情万种眉眼弯弯地笑道：“想好了么……你要怎么让我死？”
她甚是好心地道：“毒杀可有点儿悬，我小舅上次本事咱们都见到过了，他一验我的尸体就能验出来，北齐天高皇帝远，我娘跟蓬莱君不在跟前，真出了事儿你可摁不住他。”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刺杀搞成意外也很难，瞒不过去瞒不过去。”
说罢她朝冯映摇摇指头，“别指望我自尽啊，想都别想。”
北齐天黑得早，此时已到了掌灯的时间，外间暖红熔橘的灯影儿一团一团亮起来，屋内是暗的，一层郁色载浮载沉，横波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看着他，显出一种近于玉石一般的透明，“我是个野心家，不是个君子，我当然要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然后像条野狗一样被追到穷途末路剥皮抽筋啊~~反正你可以把我拖出去打死，但我不会自己死，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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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瞬间，冯映觉得横波非常美丽。
她不是困兽犹斗，而是直到死亡降临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活着。
而且这种求生**毫不阴郁，只让他觉得像是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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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极其难得，主动伸出手，轻轻要去碰横波的面孔。
横波笑嘻嘻的，但在他即将碰到自己眉眼的时候，淡淡地道：“别看我现在笑着，但我心情其实非常非常糟，所以，陛下……最好莫碰我。”
冯映却跟没听到一样，白皙的、带着笔茧的指尖轻轻触上她纤长的、微微颤抖的睫毛。
横波没动，依旧笑吟吟的，但眼神里毫无笑意，冰冷地看着他。
冯映慢慢地说，横波，你很难过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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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波脸上的笑容在一刹那消失，随即又出现在她脸上，丰盛明媚，“嗯，然后？”
冯映笔直看她：“……你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对么？”
横波不语，冯映却慢慢地笑了起来。
冯映生就一张雅丽面孔，仪态端严，却偏偏沈腰潘鬓，眼角眉梢一段薄命清媚，他也少笑，这一下笑起来，神色里有一种冷冷的、微妙的爱怜，让他看起来像是月亮，明明发着光却是冷的。
他柔声对横波说，难过么？伤心么？可被你抛弃和伤害的亲人们比你难过千倍百倍。怎么你自己干过的事，别人对你做了，你就受不得了？
他说，横波啊，放心吧，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冯映盯着她的眼睛，笑了一下：“你的报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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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刚落，眼前骤然一黑，一股大力袭来，后脑重重地撞在矮榻扶手上，意识白了一下——他被横波卡住颈子，按翻在榻上。
横波柔软的，不带一丝怒气，甚至于微有笑意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落了下来。
她说，冯映啊，我真的生气了。因为你踩着我尾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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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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