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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摸了摸下巴——嗯，看起来心魔的事儿他都记得。
于是他特别欠儿地颠儿过去。
“想起来啦？”
被子卷一动不动。
“哎，你知道么，你昨天哭得跟什么似的，妈呀，眼泪顺着脸淌，一边哭得梨花带泪一边杀人，追着侍卫揍，按着打，哇，撵得满院子宫女乱跑，简直跟黄鼠狼撵鸡一样。哎哟，心魔好凶好厉害。”
被子卷动了动。
“我当时抱着你的腿，被你拖着走，你哭得我一脸眼泪，还非要抱着我蹭蹭闻闻亲亲~~”
被子卷忍无可忍地动了动。
“最后你挂在我脖子上非要讨亲亲，啧啧，真是——”
被子一下糊在叶骁脑袋上了，沈令满脸通红忍无可忍地低吼：“我不记得、我、我没讨——讨亲、亲亲！”
这不记得挺清楚的么？
叶骁好脾气地把被子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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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慢条斯理地捋平叠好了。
端端正正放在他面前。
叠得特别好，有棱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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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紧紧贴着墙蜷成一团，抱着膝盖，红得跟炭团一般的脸埋在臂间，说什么都不抬起来。
叶骁在床边坐下，矮身歪着头从他胳膊缝里从下往上瞅他：“……生气啦？”
沈令本来介于害羞和微恼之间，被他这么一说陡然十分恼怒，但他素来自持几乎没和人动过气，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该怎么生气——更别说他哪里舍得跟叶骁置气，他嚅嚅了一会儿，强撑着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满面绯红，眼波漾漾，一向清冷面容此刻色若春晓，看得叶骁一愣，他自己不知兀自嘴硬道：“我生什么气。”
叶骁咳了一声，“对对对，我们沈侯不气。”他从善如流，摸出不知哪里来的团扇给他面上扇了扇。
沈令听到“沈侯”二字，浑身一颤。面上绯色刹那褪去，只怔怔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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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事他都记得。
他记得自己看到叶骁满脸血地抱着幼儿倒下的一瞬间，理智就跟火上的丝线一般，轻易烧断。
在前生，这样的叶骁他见过的。
他布下陷阱，逼杀叶骁于云林江畔的时候，叶骁就是这样，抱着幼儿，身上满是血迹，用那样绝望的眼神看他。
心魔在瞬间涌出。
他被无边杀意笼罩，脑子就跟充了血一样，只有一个念头，杀光、杀光、杀光除了叶骁之外所有的活物——
然后他被叶骁挽住手，鲜血满身的男人虚弱地唤了他一声“沈侯”。
沈侯沈侯，只有前一世的叶骁才这么唤他——也只有他一直这么唤他。
叶骁在北齐殿上对北齐皇帝说，孤一直倾慕沈侯，敢问陛下可否割爱，把沈侯赐给孤？
叶骁曾握住他伤痕累累被挑断手筋的右手，温柔地道，安侯沈令，无敌天下，在孤心中，沈侯永远是沈侯。
叶骁还对他说过，昔年山南关下，沈侯纵横沙场，睥睨万军，目下无尘，从未将孤这个手下败将放在眼里，孤当时就在想，终有一日，定要沈侯好好看着孤——只能看着孤。
叶骁曾在烟波浩渺的云林江上对他说，我的沈侯，风华绝代。
而叶骁前生最后一次听到叶骁唤他沈侯，他对他说，我与沈侯之间，倒也论不到原谅与否。
——过了那么那么那么久，五十年岁月两度人生，他终于再一次听到从叶骁口中唤出的，一声“沈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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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在那一瞬间被约束住了。
——叶骁想如何，便如何。叶骁想要他杀人，他就杀，叶骁想要他住手，他就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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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从初遇开始，叶骁就一直唤他沈大人，心魔暴起，叶骁叫他沈侯，而现在又听到一声沈侯，一刹那间，沈令胸口悲喜激荡，只觉一阵目眩，单手一撑，摇摇欲坠。
叶骁急忙扶了他一把，心里有点儿发虚，心说别是真气晕了……
沈令借力往后一倒，靠在床板上，虚弱一笑：“……我是欢喜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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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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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直觉地没问他欢喜啥。
没胆。怂。
麻溜儿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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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送药进来，叶骁出去，把清晖宫所有人和禁卫拢到一处，以烟姬为首，在清晖宫正堂黑压压跪了一地。他慢悠悠抽掉头上束发的带子，一头乌黑长发披垂而下，宛若盛夏瀑布落了满肩，他拈着大红满绣的发带，像是指尖有一段干枯凝结的血块。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人群，看了好一会儿，把发带绕成了一个好看的小卷儿，他柔声道：“抬头看孤。”
一干人战战兢兢抬头，叶骁靠在凭几上，单手支颐，漂亮的凤眸微眯，其下深灰色瞳仁宛若暴风雨前的天空，深沉无波，看不出一点儿情绪。
他也不说话，就与众人对视，一干人被他看得胆寒却又不敢低头，一时之间广阔空间内因为紧张而抽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叶骁短促地哼笑了一声，慢慢从袖子里擎出一根象牙短簪，把头发挽了，随手一别，才道：“孤现在的话，只说一次，尔等听清楚了。”
“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听到众人叩首轰然应了声是，他才又慢慢地道：“孤若是在外头听到一句关于昨晚的事，我就随便把你们中的人捡一户去杀。若我听到三次，你们所有人连带家眷，谁都活不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还颇为宽容地笑了笑，一张俊美面容分外风流浮浪，他说得轻描淡写，下面一群人吓得抖如筛糠，连连叩头说不敢不敢。
语罢，他看向烟姬，烟姬也正好抬眼，两人眼神一对，烟姬立刻俯下身去。
他话锋随即一转，淡声说但昨晚的事你们纯属无妄之灾，每人赏金二两并三匹团花妆缎压惊，受伤的，轻伤加金五两，重伤十两，好生将养，以后还有赏。
他这一下，先打后给糖，恩威并施，下头的人无不恐惧戒慎又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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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叶骁就带着沈令趁着宫门没关，一乘轿子麻溜出了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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