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静立在桌上,摇曳的豆火散发出柔和的光辉,将小塌上距离极近的两人笼罩其中。
小郎君醒来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粗糙的土墙,随后才察觉到有人趴伏在他的身后,轻浅的呼吸洒在背上,触感却有些奇怪。
神魂深处传来细密的刺痛,他却看着两人交缠的影子有片刻地出神,不合时宜地升出寂静的空茫感。
直到身后的人退去,小郎君才像是回了神,正要撑着身子坐起来,突然听到一道女声轻喝:“别动!”
“刚把你背上的裂口补好,还要等浆糊干透才行。”
每个字他都听明白了,但连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小郎君不清楚现在的情况,礼节性地道了一句:“多谢。”
背后的人“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只有偶尔传来破开竹条的噼啪声,证明人还在这个房间。
小郎君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郁熹的视线几乎粘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纠结和懊恼。
那黑衣鬼并没未走远,而是将她掳去了北街的李府,郁熹念及救命之恩,趁着天刚蒙蒙亮偷摸带着小郎君回到这里,现在却不知要如何同他相处。
最重要的是,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观其言谈举止也太像个活人,郁熹又实在割舍不下那副皮囊。
像这种面貌非批量生产的纸扎人,郁熹为了尽善尽美早就给自己立下规矩,无论如何只能做一个。
若是他要离开,那她的俊俏小郎君又该怎么办?
两人心思各异,任由沉默蔓延在狭窄的房间内,半个时辰过去,小郎君感觉到背后并无湿润感,支起身子端正地转向郁熹,谁知这个动作却将对方吓了一跳。
“你你你!”郁熹下意识往后一跃贴近木门,虚虚捂着心口一脸紧张地看着小郎君。
坏了,太久没和正常人说话,嘴有点不听使唤。
只是小郎君眼里并无催促和不耐烦之意,只是安静地看着郁熹,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温润之意。
“姑娘身体可还有不适?”
先前的事他已然记不清,但脑内还残留着几个画面,最清晰的便是这位姑娘一身红衣,襟带沾血气息微弱的模样。
“没,没事。”
最怕陌生人突然的关心,郁熹微微侧头避免同他对视,深呼吸几口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出她思考最久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妥,这话显得很没礼貌,郁熹连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活人吗?”
小郎君静了一瞬,视线迟疑地落到自己纸糊的身体上,难得犹豫道:“不知道是什么,但应该不是活人。”
郁熹跟随他的视线瞅着略微有些褶皱的肌肤,语气不由带上一点期待:“那你是纸扎人成精?”
小时候她就梦想日夜陪着的纸扎人能开口说话,如今穿过来竟有梦想成真的可能?
小郎君本想否认,但抬头捕捉到郁熹眼底的一抹雀跃,话到嘴边莫名改为:“有可能吧。”
但他似乎不习惯这种不确定的语气,不由微微挺直脊背解释道:“抱歉,我并无之前的记忆,只能暂且如此推测。”
尽管记不起他的身份,但这副身体却是实打实的纸扎人,这种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
听到小郎君这样说,郁熹胆子大了些,毕竟她才刚把他做出来没几天,没有记忆不也正常?
在心里越发肯定他是纸扎人成精的猜测,郁熹靠近半步却还是怀疑道:“如果是刚成精,你未免太厉害了些,不仅能同那鬼,不对,是鬼修过招,还能使出那种术法。”
想起最后映入眼帘的金色术阵,郁熹手舞足蹈地努力比划试图还原,小郎君眼里却越发迷茫。
刚才这位姑娘还好好的,如今看着怎么像是中了邪?
那术法实在繁复,郁熹忙活了一阵不得已放弃,别说眼前这个失忆的,连她都记不太清。
“算了,你们精怪的事我怎么弄得清,指不定是有什么传承在。”
扯了张木凳坐下,郁熹还是不习惯同人对视,自发盯着小郎君的下巴问道:“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虽然人是带回来了,但郁熹并不觉得他会留下,这看着就是个有本事的,怎会甘心留在衰败的江东城。
而且她一个极度恐人的,怎好同别人朝夕相处,不过对面这个也不是人?
郁熹飞速地扫了一眼垂眸思考的小郎君,心思突然活络起来。平心而论这张脸还是挺合她胃口的,活过来之后还越发好看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她做着纸扎人的活计,不管是原料采购还是招揽顾客,都是要同人打交道的,郁熹自知做不了这些,如今上天给她送来一个打下手的,何乐而不为?
郁熹看着小郎君的眼神越发热切,却还是谨慎地继续问道:“你如今靠什么维生?能吃人类的食物吗?和人类一样睡觉吗?”
若是同那鬼修一样吸人精气,还是赶紧走吧,她这里庙小供不起大佛。
暂且跳过上一个问题,小郎君闭眼感受了一下,隐瞒住神识里的痛感,徐徐道:“似乎不需要进食,也没有困意,但应该需要调息。”
不用吃不用睡,这不就是天选打工人!郁熹兴奋起来,却故意压了压嘴角,语重心长:“先不论你是什么,但我们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而且你这副身子还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就算不叫我一声娘,我们也是关系匪浅。”
却不知她这眼露精光的模样早就落到对方眼里,小郎君若有所思:“那依姑娘之言,我如今该如何打算?”
“当然是留下来,既然你是在此处觉醒,说不定江东城同你有什么因缘在,不弄清缘由贸然离开,指不定有什么后患。”
郁熹信口胡诌,努力控制自己看向对方的眼睛,好让她看起来足够真诚。
油灯突然传出一声细微的噼啪声,小郎君对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却有片刻的晃神。虽然暂时记不起过往,但他的直觉还在。
他不应该出现在此处,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必然有背后的缘由。这姑娘说的没错,他选择留在这里弄清楚才是上策。
微微垂眸,小郎君点了点头:“依姑娘所言,那就叨扰了。”
达到了目的,郁熹语气上扬:“没事,你就放心留下,我爹娘早就带着弟弟走了,如今这里只剩下我一人,你直接住下便是。”
这话说得轻巧,小郎君却是听了进去,为何只有她被留在此处?只是见对方笑得毫无阴霾,像是对此事毫不在意,小郎君默默记下并未开口询问。
“承蒙姑娘好意,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也无需客气。”
嘿,真上道,敲定了此事郁熹更加放松,大手一挥:“日后我们相互照应,姑娘听起来多生分,叫我郁熹就行,就是这两个字。”
在宣纸上用墨笔像画画一般写下自己的名字,郁熹抬头询问道:“你叫什么?”
沉默再次绵延在二人之间,郁熹看着小郎君恬静却有丝茫然的神色,一拍脑袋:“对哦,你才刚成精,没有名字也正常。”
“不如这样,我帮你起一个可好?”
好歹是她亲手做的,命名权应该有一个吧?见对方没有反对,郁熹思索片刻薄唇轻启:“时雨。”
破庙里仙君神像下刻着这俩字,她拿来用一下也可以吧?本来之前她已经默默起好诸如“阿帅”一类的名字,但如今看着这张脸,却有些难以启齿。
“时雨”二字落到小郎君耳里,陡然像是烙到神魂上引起一阵微颤,他不知缘由却也明白这名字同他有所关联,便应了下来。
“好,从今以后,我名时雨,多谢姑娘赐名。”
郁熹微微一笑算是应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时雨,既然你伤好了,那帮我劈几根竹条吧。”
刚得了名的纸人精,立马成了郁熹的劳工,在时雨回过神之前,手上已经被塞了一把柴刀和一捆竹条。
眼里露出几点无奈的笑意,时雨当真有模有样地劈起竹条,眼见他开始还不太熟练,握着柴刀的姿势有些奇怪,后面硬是劈出了手起刀落的架势。
可惜郁熹绑骨架绑得全神贯注,丝毫没察觉到他的不凡之处。等时雨完成了郁熹交代的任务,才想起瞧一眼目前的处境。
这间屋子虽然不大,看方位摆放却像是主屋,只是原本的架子和屏风被挪到角落,取而代之是满屋的竹篾、纸张和彩墨。
没了屏风的遮挡,内屋明晃晃摆着几个做好的纸人,男男女女都有,看着是丫鬟和小厮的打扮,面目崭新应是近日做出来不久。
而另一边地上散着长短不一的竹材,刚刚郁熹塞给他的正是其中几根。时雨大致扫了一眼,视线最终定在挨着唯一一张方桌的郁熹身上。
灯火照亮她的侧脸,只见她目光炯炯,神情极为专注,一双手上下翻飞有条不紊地抽走竹篾搭到骨架上,动作细致又迅速,不难看出她的熟练,以及对这活计的喜爱。
“天色已晚,郁姑娘不去歇息吗?”
时雨不自觉放低音量,却没想还是把郁熹吓了一跳。她双手一颤满脸惊疑地看过来,对上了时雨温和的眸子。
习惯了独自干活,突然多出个人,一时之间还真适应不过来。
心弦微松,听到时雨的话,郁熹嘴角扯出一抹冷意:“现在不急,我要加班加点做个东西。”
灯火飘摇,晃得郁熹脸上多了几分阴森:“你还不知道,我被那鬼修抓走是遭人算计。我这人一向有仇报仇,既然敢对我动手,那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时雨出自:“甘露时雨,不私一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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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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