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苏卿便被陈郭整日拉着同请来的角儿练习话本子,赵骊娇就窝在府里听戏,偶尔也过去瞧他们,初时每每都能看到小少年涨红的脸,到最后那日夜间时,小少年的声音已然清脆,比之前的细弱游声好上太多。
六皇子的消息是在第三日传来的,说是黄昏时刻就能抵达姑苏城外,骊安公主拿眼去瞟苏卿:“此事尤为重要,若阿弟暴露行踪或是出了意外,你便就不用活了。”
苏卿垂着头:“是。”
未时后,苏卿换了一身衣裳,锦衣玉带,脚踏华靴,在府里养了半个多月,小公子看着比之前高了些,肤色也好似白了不少,一眼看过去只觉少年如玉如星,活脱脱一个世家小郎君。
苏卿身边跟着一个眉清目秀肤色白皙的小侍,这是昨日赵骊娇让他自个儿选的贴身小侍,唤作阿白。
到了朱红色大门时,苏卿顿住脚步,他长长呼了口气,只要出了这个门他便不再是他自己,殿下将如此重任交给他,他便一定不能辜负殿下的信任。
唐钊扮做普通侍卫混在随行的侍卫里头,见苏卿停下后他抬眼去瞧,只见小公子背影笔直,颇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感,唐钊垂下眸子,殿下刚刚特意吩咐他,若出意外在六皇子安全的情况下,务必护住苏公子。
大门缓缓开启,苏卿没再犹豫,他微微仰头,犹如星辰的眸子里露着一丝傲慢,小公子手里握着一跟鞭子,踩着轻快的步伐出了大门。
停在门口的马车是骊安公主才能用的,小公子目不斜视大摇大摆的上了马车,好似乘公主的马车对他来说并无不妥,然只有苏卿自己知道,隐藏在锦衣下的双腿早已在发颤。
上了马车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西城门而去,七个小侍随行,十个侍卫骑马护在两边,阵势与排面之壮阔,就是公主出行也不过如此。
“哟,这里头可是那位苏公子?”
“你是说骊安公主花千两银子买的那位苏公子?”
“除了那位还有谁,你看看这阵势,骊安公主将自己的马车都给了他,还派了侍卫随行,这排面可不小呢。”
“公主的马车向来只有驸马能坐,这苏公子出个门都能有此待遇,骊安公主这是上心了。”
“嗐,你们有所不知,这苏公子身世可不咋地,据说家里穷的很呢,依我看呐,骊安公主也就是图个新鲜。”
“呵~图个新鲜,那也要有得图不是,我可是听说这位苏公子俊美无双,指不定后头有大造化呢。”
“大造化?那可是骊安公主,晋渊唯一的嫡公主,驸马岂会是一穷二白之人,我看呀,最后恐怕也就是个面首,以色侍人罢了。”
一路而来的议论大多都入了苏卿的耳,他抿着唇,面首是何意他虽不懂,但那句以色侍人他明白,这或许与殿下所说的入幕之宾是一个意思。
苏卿握紧拳头,眼里的光芒悄然褪去。
城门口守卫照例排查,阿白上前禀明是公主府的公子要出城寻白狸,然那守卫仍坚持要开帘查探,正僵持不下时只听里头小公子哼了声:谁敢查!”
那守卫一愣,赶紧作揖:“苏公子,这是卑职职责所在,还请苏公子通融。”
里头的人却不买账:“本公子不喜欢见生人,出府前骊姐姐说了,只要我不愿可不见任何人。”
众人一惊,骊姐姐?
不用想都知道苏公子口中的骊姐姐是谁,城门守卫进退两难,若苏公子当真如此得宠,可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外头的人在猜测苏公子有多得骊安公主重视时,里头的小公子已经面红耳赤,这是陈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必要时唤殿下骊姐姐,更能让人信以为真。
外头没有动静,苏卿又羞又恼斥了句:
“还不滚开!”
几个守卫相护对视一眼便欲放行,城门排查是不能松懈,可也不能真的死脑筋,他们起初是知道里头坐着的不是骊安公主才敢开口要查。
这位小公子他们虽未见过,但骊安公主花千两白银买乡野出身的苏公子这事姑苏城已人尽皆知,按理说从民间来的性子应当谨慎和善,谁都没想到这位会如此不好相与。
就在守卫退下时,有一人上前:“慢着。”
守卫见到来人纷纷行礼:“见过王统领。”
混在侍卫中间的唐钊眸色一暗,姓王的?贤妃娘娘便是王家人!
此人名唤王川,正是三皇子生母贤妃娘娘娘家的族亲,姑苏城虽是张之润的地界,但三皇子塞人进来他不仅没法阻止,还得将人好生看着,否则出了事怪三皇子罪下来他担不起,是以这些年王川在姑苏城也算是能横着走。
“苏公子,城门排查是朝廷规矩,还请苏公子不要坏了这规矩。”王川眯起眼睛漫不经心的拦在马车前,他下派姑苏城便是为了盯着张之润,如今骊安公主来了,他的任务便是死死监视公主府,马车里头的人他虽然并未放在眼里,可毕竟是从公主府出来的,他必须得查!
唐钊凝眉,开口便是拿朝廷规矩压人,这是故意讽刺苏公子的出身。
小公子眼神慌乱,陈大人可没跟他讲什么朝廷规矩啊…
苏卿不出声,气氛便诡异的安静下来,王川不屑一笑,泥腿子便是泥腿子经不住吓,他正欲让人上前查探,却听里头小公子道:“王统领可知本公子是什么身份?”
王川轻蔑勾唇,不过是个乡野穷孩子,就算入了公主府做公子,也不堪入眼:“谁不知道苏公子入了公主府,一朝尊贵变凤凰,可就算如此,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
“王统领错了,我出身乡野大字不识,不是什么凤凰。”苏卿打断王川的话。
众人一愣,这是整个姑苏都知道的事,有必要说出来自己落自己的脸?
“所以,我没上过学堂,更不懂朝廷规矩,在我这里,骊姐姐就是规矩!王统领要是觉得我坏了规矩,尽管找骊姐姐去,我就在这儿候着。”
“但若谁敢擅自掀帘,便别怪本公子手下不留情,就算今儿打死了一两个,想来骊姐姐也舍不得怪罪于我。”
王川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半晌后才咬着牙冷冷哼了声:“苏公子倒是伶牙俐齿。”
话音刚落,里头便飞出来一颗桐硕大的青李,端端砸在王川的身上:“你大胆!本公子岂是你能评判的!”
王川盯着那颗从他肩膀滚落在地的青李,气的面红耳赤,只还不等他发作,便见那眉清目秀的小侍恭敬的对里头的人道:“苏公子,再耽搁下去那白狸可就抓不着了。”
想来那白狸在苏公子的心里应是极其重要,小侍才刚说完小公子便掀了车帘,怒目瞪着王川。
从王川的角度刚好能将马车里头看的清清楚楚,除了一个如玉小公子,就只有一盘青李。
王川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便见小公子将那盘青李铺天盖地的砸过来,小公子怒不可歇的冲他吼:“要是因被你耽搁而没捉到白狸,本公子饶不了你!”
如此一来,连一盘青李都没了。
青李个头不小,且那一盘大约有十几个,就算小公子力气不大,而王川也有意避让,但还是有几颗砸在了王川的脸上,王川握着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死死瞪着冒出半截身子的小公子,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人。
小公子却未将他放在眼里:“给我滚开!”又朝马车夫道:“驾车,压死了本公子给他买棺材!”然后人便钻进了马车。
王川气的牙关发颤,里头的小公子却似乎还不解气,人掀了马车旁边的帘子探出头朝后头的侍卫吼道:“若再有人敢拦,打死了事!”
侍卫竟都恭敬应下:“是!”
城门守卫被苏卿这蛮横的性子惊的瞠目结舌,眼看那马车夫扬起了鞭子,王川才不得不往后退,才刚刚退后马车便从他面前疾驰而过,若他再慢一步,便真的要被马车碾压。
有守卫见王川气的狠了,忍不住上前劝了句:“王统领何必同公主府的公子较真,骊安公主怪罪下来可没好果子吃。”
要说这苏公子蛮横是蛮横了些,可人生得好看呀,也不怪骊安公主一掷千金了。
王川呸了声:“不过是个不知礼数的泥腿子,他也配!”姑苏城谁不知道他是三皇子的人,就连张之润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他何曾受过此等欺辱!王川盯着疾驰而去的马车,眼里萃着狠辣。
苏卿!若有一日落在我的手里,定叫你生不如死!
出了城门,苏卿长长呼了口气,所幸那先生仔细教了他郎君蛮横的神韵,否则还真糊弄不过去,可出城门都如此艰难,回去只怕更难。
苏卿的表现完全出乎唐钊的意料,若不是他了解苏卿,怕还真要以为这是哪个被宠坏了的世家小郎君,他轻轻勾唇,殿下这方法果真有用。
接下来,就该他上场了。
一行人急急入了郊外林子,似真在寻找所谓的白狸,后头的尾巴不敢靠的太紧,只远远看见一队侍卫与小侍满林子的寻白狸,而那位小公子走了一半就不愿再走,硬要乘马车进去,任凭侍卫怎么哄说林子里马车不好进都不管用,惹急了小公子还一鞭子抽过去。
尾随而至的人忍不住啧啧叹了声:“这苏公子脾气还真是大。”
另一人哼了声:“骊安公主护着的人,脾气能不大么。”
最后马车还是进了林子,不能过的地方还有侍卫开路,林子里不时传来惊呼与小公子趾高气扬的声音,没过多久马车又出来了,好似是因为前头马车确实过不去,小公子不住的骂那几个侍卫没用。
再后头小公子许是折腾累了才上了马车说要休息,还凶狠的吼那些侍卫找不到白狸不许回府。
林子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两个尾巴趴在石头后看的津津有味:“你说,真能寻到白狸么?”
“谁知道呢,指不定就是小公子闲的慌折腾人呗。”
而马车里头,苏卿正紧张的看着对面的玉面小郎君。玉面小郎君正是六皇子赵鹤,他端详了苏卿许久后道:“你是阿姐府中的公子?”
苏卿乖巧点头:“是。”
赵鹤皱眉:“瞧你年纪与我相仿,阿姐怎会~”
苏卿脸色微红,他知道赵鹤是什么意思,恰想起赵骊娇曾说的那句养几年再侍寝,于是便脱口而出:“殿下说,还得养几年…”
赵鹤听苏卿如此说便也没再多问,只道:“你是哪个世家郎君我竟从未见过,阿姐既让你来迎我,定是极其信任你的。”
苏卿低头:“我是殿下买回去的。”
一听是买的赵鹤便了然,他点点头没再说话。苏卿偷偷去看他,却见他已闭了双目养神,郎君面若白玉,眉如刀锋,天然而成的尊贵气势将他压的喘不过气。
苏卿想,也只有皇室才能养出这般风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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