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倾身向前,一步步将我逼退。
我连着往后倒了几步,直至后脚跟抵住床底的边缘,再也退无可退。
“刘,刘起,你冷静一点。”
刘起一手托住我的后腰,不动声色地与我靠得更近,明亮的目光直视着我,“殿下说笑了,微臣伺候殿下就寝,天经地义。”
说罢,他伸手摘下头上的玉簪,泼墨似的长发尽数落在我面前,如随风扬起的纱幔。
我哗啦一声跌坐在床上,四肢像是锈住了似的不得动弹,我想张嘴大声呼喊,却又怕把人引来,再一看到我现在这副狼狈样,着实有够丢人的。
床顶上悬挂着的白幔被风吹得四处飘摇,刘起的容颜在暧昧的烛光下显得愈发俊俏迷人。
我咽了口唾沫,心如擂鼓,索性眼一闭,抬脚便往他胸前踹去。
“嘭——”
一声闷响,犹如重物落在地上。
我再睁开眼,发现刘起正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长发散了一地,身上中衣的领口大敞着,露出内里结实的胸肌。
我擦了擦嘴角险些溢出的口水,眼神却格外老实地始终盯着那片不经意袒露的春光。
如此精干的肌肉,如此优美的线条,一看就是经常锻炼。
刘起的父亲乃当朝骠骑大将军,四处征战,统帅千军,刘起既出生于武将之家,想必不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材。
可他若是有武艺,又怎会被我个弱女子一脚撂翻在地上?
刘起抵着胸口轻咳了一声,顾不上拢住敞开的领口,抬眉看我,“殿下既说早已扯平,便是不予追究微臣的过错,却为何还要踹臣这一脚?”
“谁让你这般放恣?”
“微臣如何放恣?”
刘起三两下从地上爬起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勾勾盯着我,那眼神和草原上的狼王差不多,盯得我心里一阵发毛。
“是殿下主动召微臣前来侍寝,微臣不过在尽分内之责,又何错之有?”
刘起说话间铿锵有力,话语里也并无半点委屈的意思,一字一句听上去倒像是质问。
“微臣虽身在将门之家,却不通武艺,自小身体孱弱,好几次险些丧命。”
“殿下明知微臣的身子不佳,成婚半月以来,虽只见过两回,却不是打臣耳光,就是踹臣一脚,难不成是恼臣没有死在狱中,如今便是铁了心肠想要臣的命?”
“……”
我一时语塞,确实没想过堂堂九尺男儿也能如此诡辩。
况且,他那一大拉子胸肌,恨不得拿箩筐来装,怎么可能不通武艺,还身体孱弱?当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殿下若是看微臣不顺眼,大可向皇上请旨休了臣。”
“也免得臣再受这般羞辱,倒不如和离得好。”
“我……”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能厚颜无耻说出这番话的?
直白点说不就是——家暴?没门儿!要是过不下去,不如趁早离了。
好啊,这个刘起有两把刷子,还给他拿住我死穴了。
这不明摆着是吃准了我想走走不掉,想离又离不了,正趁机掌握回婚姻的主动权吗?
驸马和公主既是君臣,又是夫妻。
古来讲,臣以君为天,妻以夫为天。
驸马刘起在这段婚姻中的身份显然十分矛盾。
为臣,他得听我的,唯我是从。
为夫,他又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看穿了他这点小心思,我便也无甚纠结,干脆利落地从床上卷了床锦被扔在地上,冷言道:“你往卧榻上睡去。”
刘起也不吭声,闷头把地上的锦被拾掇起来,我透过床前的白幔见他的身影径直往卧榻边走去。
不多时,屋内的烛火都熄灭了。
回应我的,就只剩窗外的风摆翠竹。
翌日清晨,我在一片芬芳飘香中醒来。
恍惚瞧见紫檀座屏后有个人,正往桃纹瓷瓶中插着新鲜采摘的玉兰花。
她插完花转身离开,正巧见我坐在床边,当即跪在地上,“奴婢该死,扰了殿下清梦。”
我瞧着那人面生,便问:“你是谁?”
“回殿下,奴婢是知夏。”
“知夏?”
我摸摸后脑勺,确实没听过这个名字,又问:“识春呢?识春哪儿去了?”
“识春姐姐在前院训话,最近府里新来了批婢子,先前都在丹阳王府伺候的,如今长公主大婚,适才随着驸马一同进了本府。”
我点点头,没想到识春小小年纪竟还是女婢之首。
我下意识往卧榻的方向看了一眼,塌上空空如也,锦被整齐地叠放在塌中央,宛如从未被用过。
知夏趴在地上,探头探脑,“殿下当真不记得奴婢了吗?”
我又摇摇头,“实在是记不清了。”
知夏吸吸鼻子,从眼角溢出两滴清泪,“奴婢自小跟在殿下身边伺候,没成想……”
“你既伺候过我,这数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我虽记不得许多事,但你我旧情仍在,你大可放心。”
知夏倒不像识春那般,动不动就猛磕响头。
她喜笑颜开,也不轻易叫我难堪,比起识春摆在明面上的主仆规矩、尊卑有序,知夏则更像是邻家妹妹。
“你去端水来,我要洗漱。”
我起身拉开床幔,还没来得及抬脚,知夏嗖一下就不见了人影,一阵风似的。
只听她边跑边喊,“殿下等等,奴婢这就去把暮秋和恋冬妹妹一块儿叫来。”
我扶额叹气,内心翻腾:怎么还有人啊?
这封建糟粕要不得,一个人洗漱哪还用得着这么些人伺候?
三人又是烧水,又是温毛巾,操作流程不是一般多,仅洗漱就花了一炷香的工夫。
漱口茶碗里泡了桂花,洗脸铜盆里飘着芍药,哪怕我已经如此适应了半个来月,却还是不大适应。
回想起以前在现代的日子,挤到见底的牙膏,用到劈叉的牙刷,还真有点怀念的味道。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暗骂自己没出息,真是过惯了穷命,竟连享福都有罪恶感。
不过人都是贱东西,哪怕罪恶感都快冲破天际,我也不愿再回到那样的穷日子。
为了这世代富贵命,我可得加把劲得罪驸马,只有惹得他厌烦,再让他恨我,我才能在二十六岁那年顺理成章地死在他手上。
用完朝食,我正闲得无聊,便想去触驸马的霉头,于是问:“驸马在哪?”
暮秋福身,“听府门当值的说,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我焦灼地跺了跺脚,“新婚燕尔,他不留在府中陪我,这是上哪儿去了?”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暮秋道:“奴婢们不知。”
我猴急得挠了挠脖颈,“驸马身边的人你们可认识?”
知夏上前一步,“驸马身边的小厮名唤南水,奴婢见过几回。”
“回头你去替我打听打听,且问他驸马今日去了哪里。”
“记住,旁敲侧击,万不可提是我要问。”
“是,奴婢知道了。”知夏回。
我刚抿了口茶,便听识春在门外报,“长公主殿下,有一女子需得殿下亲自过问。”
“什么人?”
“是,是驸马近身伺候的人。”
“驸马的人?”
此时,我并未意识到所谓的“近身伺候”是什么意思,还当是如识春她们几个一般,不过是个贴身婢女而已。
“让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口处便走进一个婀娜娉婷的女子,身量纤细娇小,玲珑有致,面相柔和,五官圆润,有着独属于南方女子的柔情,像是块儿工艺绝佳的上等苏绣。
“你就是伺候在驸马身边的人?”
“奴婢姝婉,见过长公主殿下。”
静女其姝。
婉如清扬。
这般有意境的好名字,一听便是有心之人琢磨出来的。
却只是个婢子,当真担得起这么个好名字?
“也是宋人?”
“是。”
“多大了?”
“年十六。”
“跟在驸马身边多久了?”
“回长公主,起先还在建康时奴婢就伺候着驸马了。”
暮秋替我倒了杯茶,我含着茶打量又打量起姝婉来。
她头梳双环髻,身穿与府内婢子相同的服饰,面料却更显丝滑柔顺。
与识春她们所梳的双螺髻不同,双螺髻本是大魏侍女们的统一发式,而双环髻则在南朝舞女间最为时兴。
姝婉低下头时,我的目光被她发间插着的一枚轻云花钿吸引,寻常花钿都以金银制成圆形,取荣华富贵之意,花式也多以牡丹、莲花这等有吉祥寓意的为主。
而姝婉的这枚花钿却以碧玉精心雕刻,上头的轻云纹栩栩如生,亦如那人中衣袖口处的团云纹般优美。
我近日来无所事事,常把库房里的那些金银首饰翻出来看看,可纵使我贵为大魏长公主,库房里放着的花钿也都以珠翠、宝石做镶嵌,却从未见过这等用玉石雕琢的花钿。
我忽而想起昨夜刘起头上别着的那支玉簪,竟也有着如此润泽通透的碧色。
“你这花钿倒是精巧,本公主竟从未见过,不知是打哪得来的?”
我捻起桌上的一颗酸枣含进嘴里,枣中蹦出的酸气逼得我牙根打颤。
“殿下,奴婢的这支玉花钿是个不起眼的旧物,值不得钱,许是早就不时兴了,殿下这才未曾见过。”
我实在没忍住牙间的酸味,禁不住皱眉,“旧物?可是谁人送的?”
姝婉俯下身子,道:“是位故人赠与奴婢的。”
话茬到了这里,我却没打算继续刨根问底,转而道:“你先前说还在建康时就已跟着驸马,如此说来,原先丹阳王还是义阳王时,你便入了王府?”
“是,奴婢自十岁那年便入了义阳王府,是夫人亲自将奴婢指到驸马身边伺候,后来王爷举家来到大魏,也把奴婢一并带了来。”
我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刘起今年二十,长她四岁,那岂不是十四岁起就留她在身边伺候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过两个奶娃娃,能懂什么?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自小处在一块儿,不是青梅竹马是什么?
我将手中的茶杯捏得嘎吱作响,语气平淡地问她,“你头上的这支玉花钿可是驸马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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