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北屋很冷。

这间屋子很小,比李妙音住的柴房大不了多少,床上躺着一个面容苍白的老妪,东仓君正在喂她喝药。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伤,伤口很新,施暴者显然是下了死手,伤口深可见骨。

老太太咳嗽起来,趁机将药挥到一旁。

“……不想喝。”

东仓君掐着嗓子说:“不喝?不喝你马上就会死,若你这么快就死了,我要如何才能报答当初的恩情?”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只要你能赶紧让我死,就已经是在报恩了!”

见夏瑛到来,东仓君索性将药放到一旁,说:“你不是刚才问我那女子的魄在哪儿吗?就在这碗汤药里,反正她也不喝,要么你就直接拿走吧。”

夏瑛突然之间抬手、掐诀,对着东仓君隔空就是一点,他立刻僵在一旁,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夏瑛无声念咒,东仓君毫无抵挡之力。

“唔,唔唔……”

他在夏瑛的操控下将药一口一口直往自己的嘴里送,虽是一脸不情愿,动作也僵硬,手和嘴倒是一刻不停。

其实那碗药里最珍贵的并不是李妙音的“魄”,而是自己那几百年的道行。若是吐出来不喝,那便是恩人也救不成,这些年的修行也全都打了水漂。

东仓君只得面色复杂地咕嘟咕嘟,将整碗药尽数吞入腹中。

小唐柳站在一旁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自己喂自己~”

随后又凑在雍拂耳边轻声说:“师父厉害吧。”

雍拂都快看愣了。

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师父的花活儿可真多。这难道是什么精神操控术吗?与之相比,自己那招“隔空连环巴掌”简直是弱爆了。

真希望师父能教教徒儿我啊,这不比画符好玩多了!

东仓君不情不愿地喝完了药。

一碗下去,他的鼠须从银色瞬间转为金色,一时间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咳嗽感冒也全都好了,整个人顿时年轻了几百岁。

他没好气地看着夏瑛,面色阴沉。

夏瑛不以为意地说:“看着我做什么?要怪只能怪你这些年没有长进,自己没本事,又能怪得了谁?”

床上的老太太高兴得直拍手:“呀!太好了!我是不是今晚就能死?”

东仓君没好气地回答:“哟!您还以为自己能活到今晚啊?不喝那碗药,您都活不过酉时啊。”

老太太拍手拍得更欢了,只可惜她的身子骨实在经不起如此剧烈的有氧运动,拍到一半就开始大声咳嗽。

东仓君站在一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想到自己连几百年的道行都舍得送出去,对方居然还不领情,他就忍不住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

“铃铛,为什么你就这么想死呢?如今再没有人能限制你了,只要续上命,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好吗?为何就一定要死呢?难道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看破红尘?”

老太太笑了笑:“东仓,你一辈子天生地养、活得优游自在,又如何能明白人的难处?我被束缚在这里大半辈子,如今又是这般苍老无力,仅存的唯一一丝念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得以解脱啊。”

“死,又怎会是一种解脱?”

铃铛:“怎么不是呢!我一辈子做牛做马、毫无尊严,想做的事情全都做不成、想见的人也全都见不到,如今又是垂垂老矣的破烂身子,要想解脱,唯有重新来过啊。”

她满怀期待地说:“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入了冥府之门、走过冥河小径,我不仅一点不怕,心里反而非常高兴呢,感觉就像是远行的旅人终于又回到了家里。说不定……说不定我本就是那里的人,之所以会来到人间,不过只是因为一时贪玩,想要图个新鲜。”

“人终将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我这一生对得起所有人,唯一遗憾的是没能救下那个丫头……”

铃铛的求死之心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东仓君也无话可说。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夏瑛:“酆门就开在苗村村尾的后山那儿,我已替你做好标记,你这就去将它封印起来吧,免得冲撞了人。苗大发和苗大牛就是因为去酆门附近捡金子,才会被鬼气吹散了魂魄的。”

东仓君又问:“那苗大发,你还救不救?”

夏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苗大发是谁?老婆子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她满脸事不关己:“我之所以会来到此地,本就只是为了封印酆门罢了,这破村子的破事与我又有何干。”

听完这话,东仓君点头不语。

夏瑛用深井一般的目光看向他:“东仓,你用邪法为将死之人续命,纵使为的善因,可终究结不出善果。”

刚刚还骂骂咧咧的东仓君,此刻乖巧得像是一只宠物金丝鼠,道行回来了、灵智便也回来一些,再由夏瑛这般直言不讳的点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差点酿成大祸。

强行为该死之人续命,是在挑战因果与天道。若他执意这样做,酆都那群人迟早会找上门来,到时不仅铃铛活不了,他自己也得提前去地府报道。

东仓君面色赧然:“我……”

不等他说完,夏瑛便当即掐诀,又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一点,东仓君的眉心立刻出现了一抹深红。小老头被这轻如鸿毛的功法震得连连后退,最后整个人一齐砸向了墙壁。

东仓君瘫坐在墙角,夏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善心固然可贵,可若你继续这样愚钝不堪,终究只会害人害己。既然你自己悟不到,我便给你强行加上一道锁,以后但凡你再想做出什么蠢事,我就会立刻出现在你的神识之中,不间断地为你念诵净心神咒。”

“话教人,人不听。事教人,一遍就行。等你什么时候被我的诵咒声震得脑仁疼,或许你就不会再这般低智少慧了。”

东仓君早已不复先前威风,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待你修得智慧,这把锁便会自行解除。”

“雍拂、小唐柳,我们走。”

三人刚要离开,却见房内突然多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穿黑一个穿白,身后背着法器。二人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一脸生无可恋、只想赶紧下班的表情。

“哎哎哎,让开让开,没见我正忙着呢。”白衣服的一脸不耐烦地对东仓君呵斥道,小老头赶紧后退一步给他让道。

黑衣服的则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刚要找本选读,就又被白衣服的骂了。

“我说,你是不是大脑缺氧小脑缺钙?没事就多吃点冥河旁的石子儿补补脑子吧,别一出门就净丢我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你是一个水平的呢!他娘的我也真是倒了血霉才会和你配成一对,你这瞎了眼的家伙居然连铃铛都认不出,就知道对着那个破本子念念念,念个屁股念!还有没有点脑子了!”

在白无常咒骂的同时,床上的铃铛正在飞速变化着。

那些被苗重新打出来的伤口正迅速消散,面容也年轻起来,不过须臾之间,铃铛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比小唐柳大不了多少。

铃铛伸了个懒腰,那些久远的、被隔绝的记忆,此刻正一齐涌入她的脑海。

她记起了自己的过去、还有那条漫长的、幽暗的来时之路。

东仓君见到这样的她,忍不住抽泣起来:“铃铛……铃铛,你变成原来那样啦。你我刚认识时,你就是长这样的,我,我都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你啦。”

黑无常问:“铃铛,人间可有你当初想的那样好玩?”

铃铛沉思片刻,说:“人间有苦亦有乐,虽然与我想的不同……可我却并不后悔。”

关系户还是有些好处的。

黑无常默默退到一旁,让铃铛和朋友再说几句话。白无常闲着也是闲着,热情地围着夏瑛嘘寒问暖、极尽狗腿子之能事。

雍拂一边听白无常抱大腿,一边听东仓君追忆往昔。

白无常非常油滑,而东仓君则是白白长了一张精明的面孔。

几十年前,东仓君因斗法失败,身负重伤之时逃进苗村,恰巧遇见了当时只有十三岁的铃铛。铃铛本是戏班子里的小学徒,因为逛庙会时与师父走散,才会被人捉来卖到此地。

当时她也是刚来没多久,被苗大发的爹揍得鼻青脸肿,每日只能吃些馊掉的饭。明明自己都快要饿死了,可她还是会省下一些留给东仓君。

如此陌生的善意,让东仓君的世界观遭受了巨大冲击。

自打一生下来,他就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人类只想杀死他,从不曾对他有过半分好脸色。

可现在,居然有个小姑娘想要帮他、救他?

她自己都已经被打成那副模样了,竟然还会顾念着他?

东仓君根本就不需要那几粒馊饭,可他却被铃铛的善意击溃了,从此在心中记下了这份恩情。

“我哪有你说的这样好。”铃铛笑着说:“我只是当时眼睛被血糊住了,看不清楚,还以为你是一只哑了嗓子的大猫呢,谁能想到老鼠也能长得那样大啊。”

这下轮到东仓君面色尴尬了。

铃铛:“我把血痂剥掉以后就看清了你的模样,可那时咱们都已经同吃同住好几日了,我也就没再提。”

苗村地界荒凉,后山有一处酆都入口,每隔十八年就会开启一道联通人间与冥府的酆门。子鼠喜阴,原本只是来此地吸取难得的灵炁,却没想到竟会遇见仇敌。

小老鼠自顾不暇、不能在此久留,只说终有一日会来报恩,待到伤情稍有好转,就立刻逃命去了。

如今东仓君明白了铃铛的前世今生,他忍不住问:“铃铛,若你只是来人间游玩一趟,为何不让阎王殿给你投个好人家?为何要让自己受这么多苦?”

铃铛笑笑,眼神中透出一抹慈悲:“若是托生在富贵人家,我又如何能体会真正的人间?我又如何能明白凡人的幸福与苦楚?”

黑无常一脸严肃地祭出了招魂幡:“时候到了。铃铛,这就随我们下去吧。”

铃铛笑意盎然跟随他的步伐,路过夏瑛时,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夏大人,可否请您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在苗村结识了几位好姐妹,若她们有意离开这里,夏大人可否帮她们一把?”

东仓君在一旁暗暗摇头:夏瑛这人最不喜欢多管闲事,自己作为旧相识都讨不到一点好处,她又怎会理睬初次见面的铃铛。

谁知夏瑛竟一口答应:“好。”

东仓君面露惊讶,铃铛朝夏瑛又鞠一躬:“多谢夏大人,我们酆都再见。”

众人目送铃铛回归幽冥。

在他们即将启程之前,夏瑛不忘交代道:“苗大发和苗大牛的魂,你们俩也别忘了收走,免得一会儿再跑一趟。至于魄嘛……”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白无常点头哈腰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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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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