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月,三人便临近了南疆。
梦娘不是擅言辞之人,一路上也只与鸢尾少言几句而已,鸢尾也是寡言之人,要不是有沈谙在,这两个之间的气氛恐怕非得冻死一个。
“国师请。”
“杜姑娘请。”
“国师先请。”
“还是杜姑娘先请。”
“国师实在不必和梦娘客气。”
“是杜姑娘客气了。”
沈谙不管他们俩谁客气谁不客气,先夹了一块热腾腾的红烧肉放在梦娘的碗里,笑嘻嘻地说:“尝尝,味道不错!”
“你就知道吃。”梦娘笑着道。
沈谙:“来了这么艰苦的地方,还不得吃点好的呀,也不晓得王昌公主是怎么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忍受下来的,要是我,一天都呆不住。”
鸢尾缓缓道:“如果有朝一日,杜姑娘在这荒芜之地睡着,沈将军愿意前来作伴么?”
沈谙明白了他的意思,还真想了想说:“我会把她挖出来,然后找个热闹的地方,连我自己和她一块埋进去,生同衾,死同穴,毕竟我是这么热爱生活。能让我死守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个地方非常特殊,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让我的爱人起死回生。”
杜梦娘微惊:“真的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蛊术么?”
“当然没有。”鸢尾斩钉截铁道。
沈谙意味深长道:“我和国师所见略同,即便是民间盛行的傀儡之术,也不过是雕个假人做做样子罢了。公主身份尊贵,见多识广,岂会相信那不实之言,不过情到深处,在所难免,只怕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就不太好了。”
小二过来端菜,听说他们要到南疆去,吓得菜盘子都跌在了地上,结结巴巴地说:“疯了,疯了,可千万不能去啊。”
梦娘异道:“有何不能?”
小二回过神来,边收拾地上的狼藉边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你们这些个外来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南疆在上一次大战后,就成了不毛之地,有不信邪的大夫到城中菜药,无一例外都中毒身亡,据说里面有大量毒虫毒草,就是毒娘子来了也未必能活着回来。前几日有个外来的姑娘,逃难到这里,误入城中,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啊,多漂亮的姑娘呢,她一定是被毒死了。”
鸢尾笑道:“无妨,我们不怕毒。”
沈谙挑眉:“是你不怕,我们怎么办?”
鸢尾取出两支碧色的小瓶,放在桌上:“从前到南疆巡视的官员在临走前,都会向太皇太后讨要这散毒丸,吃了它,保管三日之内百毒不侵。”
沈谙笑道:“万一有毒呢?”
鸢尾道:“我不会害二人。”
“我和国师开玩个玩笑,国师不必见怪。”
沈谙捏着药丸,一口吞下,他这个人素来没个正形,梦娘也没怎么在意,紧跟着要把药丸咽了,沈谙握着她手腕的手突地做了个手势。
翻译过来就是:不要吃。
梦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药丸藏在牙关后,没有真正地咽下去。
晚间休息,鸢尾独自一间厢房,他生活起居非常古怪,不必住在房间里,只在外边寻了一棵看起来比较顺眼的树,便纵着轻功躺在上面,沐浴月光而休眠。小二的看完他这个睡觉方式,不由得两眼发昏,只道碰见月下仙人了。
沈谙犀利评价:“真装。”
随后甩甩袖子,搂着梦娘到二楼的厢房。
门窗仔细地关紧后,梦娘问他道:“难不成大国师有什么问题吗?”
“很难说。”
“看来真的有问题。”
“良景元是可信任之人,除此之外,无一可以相信。那鸢尾大国师答应了王昌公主保护良景元,可没答应保护我们两个。凡事还是多留个心眼,准没错处。听你说来,整件事处处透着古怪,我现在只想着一点,那阴阳双子,是怎么叫远在魏国的魏恒学到的?恐怖之处也在于此,一个阴阳双子,便操纵青楼这么一个完整而卓越的体系,那么噬魂蛊若问世,又该有何等威力,还有那位商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一切未知啊,梦娘,你想救魏恒,我只怕最后连你深陷其中。”
“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带到魏国……”
“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人都是会死的啊。当你不再畏惧死亡,只当它是今天所发生的任何一向非常危险意外时,就会发现,意外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可战胜,而死亡也勉强可以接受。王昌公主年复一年地守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的心早已死了,活在南疆城里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心死了,还能再活起来。”
“不能了,起码王昌公主,她不能了。”
沈谙忽然有些后悔请嘉南国的力量保护她,他的保护,是否将她置于更为危险的地方,可是倘若魏恒救不回来,她会不会像王昌公主一样,永远把自己困在那个角落里,不再出来。
沈谙身子一冷,沉默地拥她入怀:“你答应我,不管我们有没有取到噬魂蛊,你都不许放弃,不许放弃我,更不许放弃你自己。”
“我明白,我不会的。”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我不知道,如果魏恒真的死了话,我该怎么安慰着你,你才能好受,我不想看着你难受,那比我自己难受更痛苦。”
窗外,鸢尾好像就是树的叶子,轻且飘摇,紫蝶在他的身边振翅,蝶翼上闪烁着宛若明星的淡淡的荧光。传说只有蛊术达到一定高的境界的术士才能坐而引蝶,即便如此,都要斋戒沐浴焚香七七四十九日,可是这位嘉南最年轻的国师大人,遇树而卧,不经意间便有万蝶来寻,不敢想象他究竟承袭了王昌公主多么惊骇的实力。
翌日,天色有变。
像是一下子阴了,天上蒙着一层旧灰。此地的百姓信奉天神见天行事,见天色有变,竟都迷信地闭门不出,街道上空荡寂寥,步入几乎没有人烟的山路,就更为阴恻了。
一排乌鸦飞过,数量多至遮天蔽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了这片密林,就是南疆的疆域了。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还绿意葱茏,漫山遍野种着红花,虽然有毒,但毒性不烈并不伤人,后来听人们说起,才知道,那些花都是一位杨姓的将军,为我们的王昌公主所栽培。”鸢尾走在前面,那罩得严严实实的兜帽终于不是低着的了,他从那点余隙里偷窥着往昔,叹声说,“高位是一个囚笼,一旦坐上去,就不是想下就能够下来的了。杨将军如此,公主如此,我也是如此。”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一点不错。
梦娘道:“国师待公主,也是一片痴心。”
鸢尾苦笑:“我的这点痴心,如何能同杨将军比。”
沈谙插言道:“何来比较之说,你爱上一个人,不择手段想要和她在一起,是欲,而你爱上一个人,哪怕那遍野红花不是你亲手所种,你也只是遗憾,为何先来一步的不是你,再看着她孤独终生,也只恨她孤独终生,而非恨——那个人不是你,这才是爱。”
“鸢尾受教了。”
梦娘听得一知半解,她曾以为沈谙是个没心没肺的粗野男人,渐渐地才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善感。
走出密林,一座古城霍然显露在三人的眼前,风声呼呼,犹如一个迟暮的老者发出怅然的吟唱。石牌上挂满青苔,字迹也因岁月而斑驳着,数百条碧绿的藤蔓垂下,红花蟒蛇般吐着花心,一看便是含有剧毒。城门紧闭,门环上从外面挂了一把巨大的铁锁。
梦娘疑道:“这锁是谁上的?”
“是太皇太后。”鸢尾从怀中掏出钥匙,慢慢说道,“这本就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打造的,囚禁公主的最恶劣的囚笼而已。公主和陛下不同的是,公主生性高傲,也倔犟,不肯服一点软。太皇太后戎马一生,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即便是她最亲的外孙女。当初我奉命来此,正是为了将公主锁在这里。”
日久年长,锁生了锈,钥匙竟打不开了。
沈谙:“让我来。”
鸢尾不知他意,便让开了。沈谙没费事,一掌便震碎了铁锁,沉重的城门发出轰隆一声,缓缓地被推开——不管里面有何蹊跷,也都即将要大白于天光之下了。
城中却也不似外界传言那般遍布毒虫,奇异的是,这里面的一草一木虽生得高大,却都有了枯竭的迹象。草木难生,那么人就更难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梦娘不由得生起怀疑,王昌公主真的还活在世上么?
鸢尾猜到她心中所想:“公主同我一样,可不食五谷。这里集齐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对她的修为也大有裨益。”
“那是什么?”沈谙遥遥一指。
“是祭台,祭台上的人……”
鸢尾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人,逆风掀起了兜帽,雪白的银发散了出来,他全然不顾这些隐蔽,直冲到祭台上,抬头仰望着高高挂在祭台上的女子,齿间发出一声悲痛地嘶吼:“殿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