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领域的关键,在于含糊不清。
这是数千年来,为所有神秘主义者所信奉的铁则。
通常意义上的正常人(或者用业界的术语——凡人)是很难理解“里世界”的思维模式的。他们永远好奇心过剩,也总是试图用理性用逻辑或者某种自以为是的工具刨根问底,来“一探究竟”,从各种侧面打探神秘主义世界的“根源”。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不算过分——特别是考虑到近代科学兴盛后常人脑子里都难免有挥之不去的理性主义——但对于真正的业界人士,真正的神秘主义者而言,这种探究却带有难以言喻的险恶危险,足以令他们胆战心惊。
——没错,胆战心惊。
这也许是里世界与表世界最尖锐冲突的矛盾。表世界的人大概都习惯于了挥霍自己的好奇心,毕竟对正常人而言获取知识的阻碍往往仅仅是他自己的智力和行动力,但在里世界一切就颠倒过来了:在神秘领域里个人的天赋和智力并不再是什么重要因素。真正值得畏惧的是知识本身——那些记述了奥秘与真理的文字符号图像并不是死的,它们本身就拥有力量。
没错,力量。
用道门自古相传的秘诀,这就叫“天机勿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获取知识,记载知识的符号与文字本来就是高度神秘且高度危险的东西,需要极为谨慎的保密。上古时的祭祀善用吉金文字而非象形符号,中古的道士善用殓文符箓而非通用文字,古欧洲的巫师善用卢恩符文而非拉丁字母,这些人当然不是仅仅为了装逼而自找麻烦,其原因就在于神秘主义世界不谋而合的共识:限制获取知识的资格。
所以如果主动听到了不该自己听到的,会怎么样呢?
具体情形很复杂。具仙家所知就有知晓了秘密后道心生碍被知见障活活折腾死的,有上干天怒渡劫时被一道火雷带走的,也有惶惶不可终日自己把自己给吓死的,但无一例外都算是下场悲惨不胜凄凉。所以当它的心脏骤然一跳脑子一炸时,仙家立刻顺从了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直觉,硬生生把思绪从江罗的身份上扯了回去——这种心脏骤停脑子一炸的错觉俗称炸毛学名心血来潮,大多是修炼了几百年后炼出的哪一点对危险的直觉,虽然危险在哪里还摸不着头脑,但怂一怂断然不错。
仙家的元神吐了口不存在的长气,把知觉从地脉中稍稍抽出,而后又坚决刺下:
“喂!”
——这其实蛮冒险的:大多能“坐忘”的修者都有护身的手段,贸然惊扰可能会大吃苦头。但仙家吃准了地下这位情形不同——果不其然,元神刺出后只听土壤里一声惊呼,而后砰的一声地动山摇,过道地砖全部碎裂,嗖嗖飞出了几十米高。
于是乎又是一声惊叫——此时江罗的气脉贯通地脉,在地底也能感应到地面的情况,一看到碎石飞到了天上就知道事情要糟,被人看到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天大的风波,情急之下无师自通调动了地脉,骇然发现十分钟前还在尖叫狂奔打电话逃命的男男女女……竟然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
我了个去这什么情况?!
当然这其实相当正常——沟通地气的法术用到了高级后能将心脉与地脉勾连,既然施术者在沟通时下意识想的是要把小区里的人拦住免得事情搞大,那么地脉精气自然敬遵钧命奉行不违,稍微在阴阳流转上来个逆转震荡,就足以震晕小区这些养尊处优的阔人。不过这种尸横遍野的场景对江罗冲击力过大,精神高度紧张下地脉随之呼应,哗啦啦又震倒了几颗老树。仙家的元神在震荡中左支右绌,忍不住高声叫唤:“你想干什么?再颠下去这地方的房子不能要了!”
这个恐吓相当有效,震荡瞬间就停了一小半。江罗终于醒过神来,下意识质问仙家:“你做了什么?”
仙家攀住一根柳枝,在半空打转:“你这是把锅往我头上扣?”
“……不,”江罗道:“你到底教我的是什么?”
仙家警惕的将柳枝荡高,避开了空地上凭空吹来的一阵热风:江罗现在与地脉紧密相连,哪怕情绪上稍有波动都可能激发地气变异,直接碾掉它这个小小的元神分身。
“我交给你的东西绝无问题,有问题的在你本人。”它在半空盘桓,“话说你自己心里该有点数吧?来之前我查过A市的记录,几十年来这里最大的灵异事件不过就是一次大规模的鬼打墙,出动本地宗教办公室就能解决的小事;现在A市的名字已经挂在了省宗教局,马上就要往中央捅,这是谁的本事?说起来我在中央待了几十年,像你这样能惹事的也是很罕见。”
江罗在地底咳嗽了一声,没有能再辩驳。
如果现在是颜宁在当场,大概就算被点破了身份也会奋力否认,哪怕辩驳没有作用,至少也能试着在撕逼中敲出点情报。但江罗就实在没有这个自小耳濡目染磨练的魄力,出于某种人类固有的本性,他下意识就对来自里世界的人有些敬畏——无论是周锐,还是从头到脚都神神秘秘的仙家。当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属于无知带来的盲目敬畏,就好像小孩子觉得给他打针的护士简直能治愈百病。这种盲目的敬畏害了江罗——当仙家以一种相当之笃定、成竹在胸的语气指责他对A市的干扰时,江罗瞬间就有一种“完了,全被人发现了!”的恐慌感。
……所以他就没太挣扎。
“这也不全是我的错。”江罗低声道。
“当然不全是你的错。”仙家没有穷追猛打,继续保持了高姿态:“不过看看你的周围,一个用来掩盖痕迹控场的法术都能被搞成这样,平时的作为可想而知。说实话A市被你和颜家那位折腾两三年,没散架都是万幸。”
这个指责同样直击要害。江罗被摁住了死穴,辩解当然就苍白无力:“——这是意外。”
“但意外是不能允许的。”仙家语气平静,刻意的模仿了他们在北京那位贵为部级官僚的顶头老大:“稳定当然是要第一位的,这是整个术法界需要遵守的共识之一,任何打破两个世界平衡、对国家安定团结的局面招致威胁的行为,都在我们(在说到“我们”时它特意放沉了语气,以此来加重威慑)的制裁范围内。总而言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政\\府当然充分尊重术法界每一位同仁的自由,但自由必须是有规范约束的自由,一切行动也必须是在规范约束下的行动。”
它稍微停了一停,以沉默加强威慑。
简直是效果拔群!江罗完全缩在地下了——小区里凉风凄切落叶飘飞,充分显示了这倒霉孩子心里有多受震动。这一番话绵里藏针含威不露,充分显示了仙家在中央机关熏陶了几十年的措辞功力。当然对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大概更近似于上政治课不明觉厉,但无论如何目的已经达到了。
仙家的元神漂浮在半空,嘴角带了点谁也看不到的笑。
“你就待在此地不要走动。”它曼声道:“我的真身马上就到……和颜家的孩子一起。”
言毕有微风吹过,仙家的元神脩然而逝,消失在了尘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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