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和太常寺卿结伴送来了第二版祭祀流程,天子一页一页仔细翻看,两位臣工就站在下首等着,只觉得时光过得无比漫长。
他们不能不觉得漫长,毕竟前天送来的第一版,天子看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驳回了,让他们根本就猜不透,到底是哪里惹得天子不满。
回去召集同僚讨论之后,有的认为是文武官员祭祀时的排位略有不妥。
自前朝中推行科举以来,文武之间就逐渐出现了分野。本朝太宗完善了科举制度,许多文官都是从底层考上来的,自然对圣贤书抱有崇高的敬意。
而那些依仗祖宗荫蔽的功勋武将,难免就为他们所轻视。
好巧不巧的是,朝中掌握祭祀的两个部门,全都是由文官组成的。
掌握着话语权的礼部和太常寺,在定站位的时候,就难免耍了点在规则之内的小心机,把武将的重心挪得离宗庙远了些、稍微偏远了些、让祖宗神明想看到他们时费力了些。
也有人觉得,天子是不满意三位皇子的位置。
由于大皇子既嫡且长,又是唯一一个已经入学读书、外界多少了解些品性的。一些遵从正统的大臣难免有了些想法。
好巧不巧的是,礼部和太常寺这两个部门,靠的就是“礼法”和“法理”这两样东西吃饭,里面有不少官员都是“嫡长子继承法”的忠实拥趸。
再加上大皇子外家暗中发力,一群人竟然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虽然天子已经明说了,让他们兄弟几人站成一排,统一都跟在天子身后。
可这站成一排,也是有讲究的。
是按照年龄大小从左到右站呢?还是以大皇子最为年长为由,让他站在最中间呢?
先呈上去的那一版,是后者。
众人讨论来、讨论去,又抓住面圣的礼部尚书和太常寺卿反复询问,确定他们真的没在天子脸上看出半点表情,才集体麻瓜了。
片刻后,礼部左侍郎颤巍巍地提议:“莫若先把文武站位调一下?毕竟此次祭告,缘由就是英国公瀚海大捷。”
被天子面无表情地泼了一盆凉水之后,这些文官们的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他们做得太过分了.
“那就改吧。”太常寺卿直接拍板,“英国公世子不是要带队回来献俘吗?就把他的位置安排在宗室的后面,群臣的前面。”
众人闻言,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其余文武也都有调整,至少看上去,是没有什么具体偏向了。
却不想,第二版送上来之后,天子的反应和上一次一样,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翻看,半点真实心思都不露。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子看完了最后一页,缓缓合上奏折,正要开口,忽然就听见一声惨叫从含光殿那边传来。
他面色一变,豁然起身,直接把折子丢到了礼部尚书怀里,淡淡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诸臣工掌祭祀,若是不知何为‘正法’,朕也不介意找几个人替诸位分忧。”
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两人大汗淋漓。
太常寺卿颤巍巍地问:“老尚书,陛下这是何意?”
礼部尚书颓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天下终究是天子的天下,当今陛下颇有太-祖之风,不可轻侮啊。”
是他们想当然了,觉得天下承平日久,武将逐渐没了用武之地,便是天子也不得不更加依仗器重他们这些文官。
可仔细想想,京畿大营十万大军都在天子掌握之中,就连领兵出征的英国公,也是天子的老丈人。
也就是说,天子掌控了天下尽一半的兵力,而这一半又全部都是精英,让整个京城都在天子的掌控之内。
治国需要文官是不错,但最稳固的权力,从来都需要武力作为支撑的。
而这些,文官集团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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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怎么想的,天子根本没在意,他现在更在意堂弟被他儿子睡梦中掰断的手指。
嬴高看见他,杀猪一样惨嚎。如果不是手指实在太疼,他已经熟练扑过去抱大腿了。
“堂兄,堂兄啊,你儿子把我手给掰断了!”
天子嘴角一抽,转向正满脸戒备地看着嬴高的胡氏,问道:“怎么回事?”
胡氏道:“回禀陛下,奴婢只看到临淄侯戳弄三郎的肚子,忽然就惨叫了一声。奴婢害怕三郎受惊,就忙抱了过来哄着。”
天子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儿子,满脸无语地对嬴高说:“行了,被个孩子收拾了,你还好意思喊?好好的,你惹他干嘛?”
嬴高委屈道:“我哪知道他人这么小,力气却那么大呀?”
天子:“天生神力没听过?”
“听过是听过,但是……但是谁能想到随随便便就能遇上呢?”嬴高悲愤至极,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这逆天的“运气”而高兴。
天子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负手傲立,淡淡道:“朕的儿子,自然天赋异禀。”
嬴高震惊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道:“堂哥,自从你当了皇帝之后,臣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厚颜无耻地说话。”
忽然就怀念起了一起闯祸、自己背锅的青葱岁月了呢。
虽然那时候天子经常坑他,但关键时候也挺他呀。若非是天子提拔,就他这样的,连宗室考核都过不了,更别说一级不降地继承爵位了。
唔,读书难,但替堂兄背锅就容易多了。
反正自己调皮捣蛋是全京城都出了名的,堂哥尽管做他清清白白的茉莉花。
天子瞥了他一眼,心说:都这么多年了,这孩子还是这么不会说话,不坑他心里都过意不去。
“行了,嚎了这么久,连个太医都不知道情,朕看你还是不够疼。”说完大手一挥,冯保立刻就让门外的小太监去请太医了。
天子又对胡氏道:“今日就先到这里,你抱着三郎回去,别教你家娘娘担心。”
“喏。”胡氏代替重华行了个礼就小心绕过嬴高往侧室去了。
侧室专门收拾过,就是为了给重华小憩用的,他的衣物和麟趾宫跟来的宫娥都在这里。
胡氏一进门,就立刻吩咐:“青鸟,快把三郎的夹袄和帽子拿来。银雀,你去传软轿,外面天气凉,三郎睡梦里可吹不得风。”
她一个奶娘自然是没资格于皇宫中乘轿,但现在需要的是三殿下,她只是个能让殿下安稳坐轿的工具人罢了。
这两个宫娥都是贵妃拨过来专门伺候重华的,同一批来的一共有四个宫女和四个小太监。
只是重华还小,身边一切事务都有奶娘胡氏代为打理,宫娥们得到重用的机会就多,四个小太监暂时被边缘化了。
三人迅速而轻巧地把重华收拾好,从侧门出去,坐上软轿就走了,对负伤的嬴高不管不问。
——他们殿下还小呢,六个月的孩子懂什么?再说了,不是还有陛下这个亲爹在吗?若是亲爹不能给儿子收拾烂摊子,有不如无。
麟趾宫一行人顺利遁走了,嬴高唉声叹气地坐在那里,一边由太医包扎手指,一边和天子讨价还价:“就算大宗正要主持祭礼,那让左右宗正选一个抱着三郎行不行?”
天子喝了口茶,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可比对朝臣好多了,至少有点表情不是?
恰好太医也包扎好了,若无其事地叮嘱道:“最近不要沾水,也不要再拿重物,好好休养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临淄侯年轻力壮,伤的又是食指,修养半个月绝对不耽搁抱孩子。”
嬴高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医:“这位大人,咱们从前有过仇怨?”
年轻的太医抬起头来,冲他温和一笑,有点似曾相识。
下一刻,就听太医说:“下官赵集,家父赵渊。听说是给临淄侯看病,太医院一时惶惶,臣就自告奋勇地来了。”
嬴高的眼睛瞬间就圆了,抖着没受伤的手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是赵老太医的儿子?你也考进太医院了?”
赵集答非所问:“多谢临淄侯关心,家父的胡子已经养好了,还比以前更加浓密。”
而后,他就收好药箱,留下了一瓶药膏:“三天换一次药,外敷即可。临淄侯家中若有紫金活络丹,每三日吃一粒,效果更加。”
说完这句,他就侧过身去,对天子拜道:“陛下,臣告退了。”
“嗯,去吧。”天子对他点头致意。
等赵集走了之后,他才忍不住笑出了声,对呆若木鸡的嬴高说:“早就叫你少造孽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哇!”
嬴高悲愤地看着他,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到底为什么烧那老儿的胡子?我是为了谁呀?”
天子无辜道:“我只是叫你想法子报复一下他,谁让你烧人家胡子了?多好的一个老太医呀,就被你一把火送回家彻底修养,再也不肯来宫中任职了。让朕痛失一个好太医,朕还没跟你计较呢。”
嬴高:“……堂兄,你真是个狠人呀!”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温馨提示:下一章,明天中午12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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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背锅侠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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