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万籁俱寂,林蓁顺着床衾从院墙上滑落,待站稳后亦不敢吱声,拉着床衾使劲晃动三下,这是她和林承俭约好的信号,另外一面墙下的林承俭感受到动静,把床衾拉了回去。
床衾在林蓁眼前消失,面前只有一堵白墙,深夜漆黑如墨,林蓁目光扫过周围,天地间似乎唯有自己,和淡淡月光洒下昏暗身影。
“汪汪”,不知哪里一阵狗吠,林蓁的心跟着一阵抽搐,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两辈子第一次翻墙,还是不熟悉的陌生时空,没有警察会来帮助自己,相反得提防被巡夜的金吾卫发现。
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正空中圆月辨别了大致方向,林蓁给自己鼓劲儿,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坚定地走下去,飞飞在前面等着你!
仿佛飞飞站在前方黑暗中笑着向她招手,林蓁浑身血液燃了起来,疾风知劲草,经历过才知道飞飞对自己多么重要。
系好包袱,林蓁跑进漆黑的夜,脚步决然有力。
没出门几次不熟悉皇城,林蓁只知道大概方向,顺着估摸的方位往英国公府反方向跑,一路上小心躲避巡夜的队伍和更夫,累了就躲在角落喘口气,气顺了就继续跑,不知跑了多久,天边墨黑颜色渐渐泛蓝。
就在林蓁继续跑时,远处一户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黑夜里亮光如耀目火炬,映着一位妇人纤细身形。
林蓁顿了顿脚步,毫不犹豫朝亮光跑去。
原来是一户做小生意人家,门口挂着的蓝色布幌上绣着“肖记”二字,屋内一位三十来岁妇人正忙着揉面。
林蓁站在门边,可怜兮兮央求道:“姐,我是来寻亲的外乡人,被人打昏劫了钱财,能在姐这儿歇口气吗?”
揉面的妇人吓了一跳,目光看向林蓁。
来人少年书生模样双手扒拉着门板,那双手细皮嫩肉跟葱白似的,青色长衫虽旧却特别干净顺眼,背着个包袱微微喘气,一双杏眼清澈得似山间溪涧,映照着屋内烛火,蕴满无助和渴盼,这样俊美少年叫人无端生起几分怜爱。
妇人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
踟蹰了一会儿,妇人磕磕巴巴道:“我是个寡妇,不方便呢”。
这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最好落脚地吗?!
林蓁当即跪下,殷殷恳求:“姐,求你帮帮我!我是个姑娘家,女扮男装来寻亲,遇到歹人刚逃出贼窝,求姐姐可怜可怜我!”
说着就要给妇人磕头。
这寡妇本就怜爱林蓁模样,见她竟然是个女子,又经历了这番遭遇,和自己同病相怜,当下于心不忍,寡妇拦住她动作:“妹子住下便是了,只是我这儿简陋,没得多余床铺”。
“不妨事!不妨事!有个地方能挡雨就成!”
林蓁千恩万谢站起身,看着寡妇拉着自己的胳膊一脸关切,一时控制不住,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
寡妇愈发可怜她,她自己也是带着孩子来皇城投奔哥哥的,各种艰难辛酸她比谁都懂。
“不嫌弃的话,随你住,但愿你早日找到亲人!”
眼泪啪嗒滚落出来,林蓁赶紧抬手抹泪,哽咽道:“谢谢姐姐,我给姐姐帮忙吧?”
寡妇看林蓁书生打扮,不像干活麻利顺溜的样子,婉拒道:“不用,你自己去收拾个歇脚的地方”。
当下给林蓁指了休息的地方。
这屋子前店后宅,前面是包子铺,后面是几间厢房,中间一个天井相连两处。指给林蓁休息的厢房是个杂物间,面粉布袋堆得快到屋梁,竹制大蒸笼靠墙码放得整整齐齐,地上还放着硕大面盆,所幸收拾得干净整洁,没有一处污渍。
林蓁想到陋室铭。
寡妇给林蓁搬来几个条凳,不好意思道:“给你搭个可以躺的地方,后面你再去寻个好住处”。
两人合力靠墙摆好条凳,上面放几块木板,先铺上一层稻草再覆上薄薄一床棉絮,盖上床衾,就是一张床铺。
林蓁在床铺上坐坐,像火车的硬卧,感觉还挺好,她抬眸向寡妇笑:“谢谢姐,真舒服!”
寡妇去前店里继续忙。
跑了一晚上,这会儿再不担心被人发现有人追赶,林蓁挨着床铺闭眼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很香。
再醒来时,已过了晌午,肖寡妇忙了一上午正在收拾,店铺里还有个十来岁小丫头在给肖寡妇帮忙。林蓁赶紧起来搭把手,做些扫地清理的活。
肖寡妇塞给林蓁几个包子,热乎乎还烫着手。
“先吃吧”,肖寡妇笑着对林蓁说,“这活儿我自己能干,有空你去找你亲人”。
亲人,林蓁想起来,她是来寻亲的,可她要寻的飞飞就算近在眼前,一时半会儿亦是寻不到他的心的。
林蓁咀嚼着包子,压下眼中的酸意。
和肖寡妇小丫头闲聊中,林蓁弄清了这家人状况。肖寡妇带着自己丫头几年前来皇城投奔哥哥,两人租了这个地方经营包子铺,勉强维持生计。
提到自己哥哥,肖寡妇讪笑:“他忙,常常几天才回”。差不多过了一整天,肖哥哥自始至终未出现过,各家有各家难处,林蓁没有多问。
林蓁简单介绍自己来皇城寻未婚夫,央告肖寡妇为自己保密,对外就叫自己甄家弟弟,是远亲。
夜深人静,林蓁再次躺到小床上,看着白花花面粉袋子,想着今后打算。
她随身带了些银两,足以撑到明年春闱,这儿虽然简陋,但人际关系简单好相处,而且位置在闹市民居中,英国公府的人除非挨家搜查,否则很难查到此处,林蓁打算就呆在这儿看书,有空“寻人”。
心下有了主意,略显坚硬的床板似乎已不那么硌人,翻身时不知是条凳还是木板发出的嘎吱声都变得动听,让林蓁觉得很安心。
翌日,林蓁就出门“寻人”。
她当然会去找飞飞,不过她先得去打听明白女官考试。
过去她只是心里有过考女官的萌芽,始终认为这于自己并不可能,自己会嫁给某个男人然后泯然众人。是以关于女官考试的信息都来自所看书籍或者家人偶尔提及的三言两语。
如何报名所考内容参考书籍等均是一团黑雾。
林蓁先寻到礼部,礼部负责科举考试,想来女官遴选应该类似。
礼部在离宫城不远的中央大街上,建筑坐北朝南气势恢宏,朱漆大门上金丝楠木匾额巍峨气派,门口两座石狮睥睨着匆匆路过的行人。
守在朱门两侧的衙役高大健硕,面目威武凛然。
林蓁莫名想起**下守护国旗的军人凛然不容侵犯,心里虽有些发憷,但还是靠近了衙役想打听打听。
还未近身,衙役一声呵斥:“闲杂人等莫近身!”
林蓁脚步顿在了路中。
想想另外一个时空自己去法院办案时,几乎未走过正门,都有专门侧门进行一系列安检方可进入,林蓁目光向周围好一番观望,终于看见了一家书肆,她跑进去向伙计好一番打探,才寻得布衣白丁能够进入礼部的偏门。
不过她还是找错了地方,礼部并不负责女官遴选,御史台才是主管此事正主,这个时空里御史台可以风闻言事,女官工作除了服务皇室成员,主要就是监察进谏。
林蓁赶往御史台。
这次她有了经验,根本不往大门凑,向周围打听了一圈找到御史台偏门,里面当值的小吏有礼客气,林蓁想知道的都弄明白了,她完全符合考女官的要求。
走出御史台偏门,天高云淡,林蓁神清气爽。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似乎近在咫尺,考女官,一步步靠近,过去神秘莫测困难重重,现下渐渐褪下面纱不再难以企及。
林蓁兴奋走出御史台偏门,轻松之际发现御史台门前大街上有人摆摊写状书,一份一百文!
一百文!林蓁看着布幌上的数字心里发痒。
她曾是过了国家法考的职业律师,虽然工作时间很短暂就穿来这个世界,但写法律文书的本事那是杠杠的。而且女官考试内容之一亦是文书写作,这个时空里她还没练过手。
林蓁歇下回去的心思,走到一个人头攒动的状师摊前伸长脖颈悄悄观看。
不难,都是模板套路。
默默看了一下午,直到状师摊前人走了大半,继续待下去太过显眼,林蓁才意犹未尽离开。
第二日过了午时,林蓁带着自己忙了一上午准备齐备的状书工具,学着其他状师模样也在御史台门前大街上摆起了摊。
她已做好日程规划,每日摆摊半天就当文书写作练习,御史台有任何女官考试动向亦能第一时间打听到,赚钱最次。
初夏阳光明媚柔和,令人舒适的暖风吹得林蓁微醺,即便眼前没几个路人,更不论有上门的生意,林蓁心情仍然很靓。
在翻看律书时,一道阴暗身影落在自己的书上。
林蓁抬眸,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书生拧着眉看着自己。林蓁下意识向两边看了看,大街上没什么人,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状师摊上状师不见人影。
是面前之人?
眼前人开口:“你离我远点!”
林蓁明白了,淡定问道:“兄台认为哪里合适,为小弟指条明路?”
中年书生转头扫了眼周围,指着远远的一座建筑道:“那个酒肆那里”。
林蓁看了一眼,她当然没有想挪动的意思,而且酒肆门口摆摊,那是真正拦了酒肆生意。
“兄台,我挪到那里,状书只收五十文,你有没有意见?或者我收一百文状书钱,免费陪同上堂,免费教导回官老爷问话,一案包到底,你有没有意见?”
中年书生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
“这世上从来八仙过海各凭本事,今日兄台让小弟我滚开,明日让小弟我拑口禁语,没有这个道理”。
“这地方我呆了十年,我就是道理!”
“今日你不滚,看你有好果子吃!”
中年书生伸手就抓林蓁手上的书,林蓁眼疾手快一个后退跳起,竹凳啪一声翻倒在地,但幸运避开了书生的魔爪。
中年书生的手随即抓住挂着布幌的竹竿,就见他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冒起,竹竿下一秒就要折断!
林蓁退后了几步,没想到书生一句都不和她辩驳,上来就是干,打架她不行啊!
眼瞅着竹竿要断,林蓁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秒,“啊”,一声惨叫差点震碎了林蓁耳膜,她猛地睁眼。
书生握着自己的手掌,疼得蹲在地上。
一位年轻公子站在书生身侧,他身量不高梳着马尾,身着紧身扎金剑袖,腰中似缠着一条细长马鞭。
年轻公子若漫不经心,一脚踹在书生后背,书生身形抖动几欲倒地。
“这皇城我呆了一年,我就是道理!”
“今日你不滚,看你有好果子吃!”
书生大气不敢出,连滚带爬跑向他的状师摊,手忙脚乱收拾。
“别让我在这条街上看到你!”
年轻公子抽出腰间马鞭,似乎轻轻一甩,那书生的状师摊就似纸糊般散了架。
林蓁攥着书,看呆了。
好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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