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清明雨07

白云寂走在前面,先行推开了门牖。

许行舟走出后,转身向他吩咐道:“昨日江姑娘那件事情,注意控制下坊间舆论,别传厉害了。”

白云寂颔首说到,“官人所言极是。”

“而下雨夜采花郎尚未捉拿归案,又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个登徒子来。幸得昨晚江姑娘菩萨保佑未生何大事,不然要闹得人心惶惶了。”

廊外的衙役已撑好油纸伞等待许行舟。

他转身向白云寂吩咐好提审的事宜,抬眸便看见了斜前方廊庑下的两人。

“官人...”

白云寂正欲开口,许行舟却抬手止住了他。

许行舟缓缓地将手垂下,负在身后,静默地注视着二人。

她怎么哭了?

令许行舟更不解的是,江月眠竟通红着眼眶,泫然欲泣的看着徐松溪。

她竟然攥起了徐松溪的袖子来。

许行舟掩在黄金面具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负在腰间的手也缓缓握起。

直到看到徐松溪的手抚在了她的额头上,许行舟最后一根名叫理智的弦终于崩断了。

他唤向徐松溪,“松溪。”

徐松溪僵硬地转过身来,满脸尴尬。

衙役撑着伞走在后方,许行舟施施然而来。

微风吹拂起他青色的官袍,乌纱帽下的面庞沉郁俊朗,仪态翩翩的许行舟唇角挂着温煦的笑意,却直让徐松溪二人有些无所适从。

徐松溪先行一步告了退,“不会提审,我还要根据嫌疑人的描述作画,我得先去准备一下笔墨了。”

许行舟便是站在廊庑下,遥遥地看向月眠良久。

月眠垂着头,手指不安地搅扰着白玉绶。她梳着惯常的同心髻,乌亮的发上簪着的镂空掐丝金蝴蝶,随着她每一分纠结在颤动若展翅飞走之势。

月眠未施粉黛,却因泣泪惹红面目点妆。她今日一改往日的朴素精简,松花色海棠花罗褙子,配上牙白色的素纱百迭裙,腰间的白玉绶是点睛之笔。

月眠侧着头垂眸,眉间蹙着轻愁的样子,清丽动人。

她身侧便是层层叠叠如锦障的蔷薇花,却不见得会逊色三分。

许行舟轻咳了下,问道:“江姑娘是在哭什么?”

月眠抬头起来,清泉一般净澈的水墨里倒映着许行舟的样子。

而下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眸中的清泉还在涌动着,小巧的鼻尖上挂着一颗晶莹欲坠的泪珠,绯红的脸颊上分明还有泪痕。

许行舟心中柔软的地方也清晰的感觉到被眼前之人触动了。

“你是有什么不开心?”

月眠闻言,纠结地抿起了嘴唇。

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问到,“你是想到了,或者说...”

许行舟迟疑了一下,“梦到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人吗?”

月眠拭了拭眼底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住嗓间的沙哑到,“多谢许县令关切。”

她却是看向他。

凝着许行舟很久,月眠似乎想要将他黄金面具下的情绪洞穿一般。

月眠踌躇到最后,终是一抿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许县令,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大腿股动脉吗?”

属实出乎许行舟意外,他感觉心脏在此刻紧紧的收缩了起来。

但他的反应并未有徐松溪那般茫然不解。

薄唇轻启翕动了半晌,许行舟终是抿了抿唇作罢。

“江姑娘,本官想...”许行舟垂眸看向手里的卷宗顿了一下,“现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不是言谈此事的时候。”

许行舟说完,转身便要匆匆离开。

他却偏偏又顿住了脚步,回眸看向月眠道:“近日县衙常驻的仵作告了假。”

许行舟凝着江月眠,目光停留在她耳下的月光石珍珠耳珰上半晌,“既本官与江姑娘间私定了协议,也当按约履行才是。”

月眠晓得,许行舟提点的是何事。

丝毫未加犹豫的月眠问向许行舟,“现在吗?那我应该如何做呢?”

许行舟抿了下唇,轻声道:“昨晚的现场,我已安派了衙役取证记录了。”

从怀里抽出一封卷宗,许行舟递给了月眠。

“你可以先了解一下,一会你的任务便是为人证取证。”

月眠眼睛肿的有些厉害,她只得虚着眼看。

目光落在‘行凶器为系属凶手的钗中匕一把’时,月眠抬起了头来看向许行舟。

“我只需要比对凶器和人证身上的伤口便可?”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到,“仅此而已?”

“并不是。”许行舟示意月眠往前面看去。

“昨晚上的事情可根据凶手的不同简单分为有联系的两部分。”

“第一个是疑似‘雨夜采花郎’的凶手,第二个便是行刺逐月的凶手。”

“并且我们揣测,行刺逐月的凶手与第一位凶手之间有过节牵连。因为按照逐月的回忆,当时他将第一个凶手制服了,行刺的人便趁机突然冲出来了。目标也明显不是他,以及每一招都是在下死手。”

“因为昨夜入深,又是因为下雨,走访起来不是件易事。所以很难判断,行刺的凶手是一直跟着第一位凶手,待逐月制服后再伺机行动。还是她与第一位凶手互相呵应,但发现了逐月的踪迹,并加之干扰,以及与前者有怨,临时起意借机杀人。”

月眠点点头,也开始回忆起来,“昨夜的第一个凶手我与他打过照面,身形虽不见高大,但总归是一个闺阁女子对付不了的。”

月眠又扫了眼卷宗上的载录,“现场疑似还有第三人?”

许行舟回答道:“不错。”

“今日摸排取证时发现了一方丝帕,非行刺的女子所属。”

“那有没有可能是第一个凶手掉落的?”

许行舟摇摇头,“不太可能。”

他紧接着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欲加害你的凶手身着谨慎的夜行服,全身捂了个严严实实,恐怕是掉不出东西来。”

“而且那方丝帕上还残存有新近的脂粉香气。只是...”许行舟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寻常闺阁女子绣的图样不过是花鸟草木,找到的那方证物上绣得图案实乃怪异。”

“是什么?”月眠问道。

许行舟说到,“是用斑斓的丝线刺绣的豺身龙首的睚眦与貔貅共舞。”

月眠讶然。

依她所知,传言睚眦性烈而好斗,故而常用作兵器的装饰。而貔貅也是种凶猛的瑞兽,常化作手钏,意寓招财。

她是如何也不解,竟将二者绣于一帕之上。

到底也不像是闺阁女子之物了。

月眠正思索着,许行舟却突然略带愧疚地说到。

“月眠,昨日想来是本官不好了。”

他未加犹豫地说到,“昨日请你来县衙助案,却未体及到你一个女子冒雨趁黑回去有多危险,险些酿成大祸。”语气里面满含歉意。

“你且放心,本官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许行舟字字掷地,抿紧的薄唇满是坚毅。

月眠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素日倨傲无边的许县令说的话?

“呃...许县令,你这样我有些不习惯的。”她突然感觉尴尬,便抚了下耳垂边的耳珰。

“况且,你不是派了逐月一直跟着我么?”

许行舟凤眸微挑。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还有许县令,无功不受禄,你藏在竹篮里的钱袋子,我思来想去觉得还给你比较妥当。”月眠恳切地说到。

“一来,我与胞弟并不想靠人接济过日子。二来...”

许行舟当即打断了月眠的话。

“我想你误会了,这本来就是属于你们姐弟的。”

月眠讶然。

“我想你还未清点里面的数目。里面除了你父亲罹难应得的抚恤金,还有这些时日我们在你摊位上支取用于吃食的费用。”

“父亲的事情,得多亏许县令了。”月眠笑眼一弯,当即便要对许行舟行大礼。

他将她抚了起来,当即转过了身去。

微风依旧在肆无忌惮的翻动许行舟青色的官袍,月眠不知为何,面对他孤拔的背影,感觉到别样的沉默。

“月眠,我想问你一件事。”许行舟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和平时相比,刻意柔和了很多。

月眠有些不知所措。

她怔愣住了。

毕竟,许行舟常唤她的是‘你’,好些会叫‘江姑娘’,他从来只称自己为本官。

“假如,曾经与你亲密之人与你终有一日因意见不合形同陌路,你会理解他的难处吗?”许行舟问地十分小心翼翼。

“会。”月眠干脆地回答道:“人生在世,既有惺惺相惜之时,珍惜当下变好,世事总难料的。”

她意味深长地说道,语气里面有别与二八年华的沉稳。

许行舟沉默了。

“假如曾经亲密之人见证了你的死,你会认为他是见死不救,还是有无可扭转之势阻挡。”

月眠依旧很快回答道:“许县令,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定的假如。”

“许县令不是说还要去提讯吗?”

月眠快步走着,头顶栩栩如生的蝴蝶振翅欲飞,许行舟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阵缄默。

走出收纳卷宗的院子后,月眠抬袖将下颌的断线的泪珠拭去,却怎么也擦不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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