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所知晓的一个事实是: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叶梨卿从来不接待所谓的客户,悄悄找她的街坊邻居全都被老叶挡了回去。即使叶梨卿有所谓的希望能体验灵异经历的客户,也是不为人知的,至少楚涟不知道。
但顾澄现在说,一会儿会有一个客户上门。楚涟不知道叶梨卿会向他们提供怎样的服务:是看到死人复活,或者时间暂停,抑或是感受那颗红色丑陋天体的恐惧和压迫,哪怕是充当一个只会聆听的心理咨询师。楚涟甚至还猜测,叶梨卿是不是现在正缺钱。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楚涟问叶梨卿,“你一会儿有客人。”
“当然,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叶梨卿说。
顾澄补充道:“你自己去厨房倒水,一切自便。大叶子很平易近人的。”
楚涟自己去厨房里找了个杯子。厨房台面上摆放着类似于茶包的东西,但是上面都是花花绿绿的俄语,那还是2012年,智能手机大多还不具备拍译的功能。楚涟没有尝试把它们拆开丢进水里,她怕把自己毒死。她往客厅张望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她,就悄悄拉开橱柜门看了一眼,好像里面的调料、奶粉之类也都是俄语标识。
在此期间,叶梨卿一直在她的卧室里准备什么,顾澄就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玩手机。
楚涟其实想跟叶梨卿聊一聊。她面对叶梨卿的时候总是很有倾诉欲,她想要告诉叶梨卿昨天晚上林雨菱是怎么把她从对门撵出来的。但是顾澄在这里,她觉得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她端着茶杯胡思乱想。当年叶梨卿带着她走在察里津河畔,她听到了手风琴的声音。叶梨卿说演奏手风琴的是她的朋友,难道那个朋友是顾澄?楚涟偷偷打量着顾澄的手指,如果顾澄留着很长的指甲,还做了花里胡哨的美甲,那她八成就不会手风琴。
但顾澄的手和她的打扮一样朴素而不起眼,没有贴满水钻闪片的美甲,楚涟一时也难以判断。
十一点之前,叶梨卿的客人,被顾澄称为“老逼登”的人终于来了。楚涟哑然失笑,她认识这个人。
这人是管理学院的前任学生会主席,叫毕帅,因为当学生干部的风格过于讨嫌,被同学送外号“逼王”或者“老逼登”,在男生宿舍检查卫生的时候还差点被男生揍了,听说最后他是从宿舍楼阳台跳出去逃命兼搬来救兵辅导员。去年老逼登毕业了,据说找了一份年薪三十万的工作,楚涟对此传言存疑,管理学学士毕业了还想找到工作?
这回老逼登上门,模样已经和大学时不太一样了。他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拎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西装革履,头发打了一吨发胶,“蚊子站上去都得劈叉”。他看了楚涟一眼,不过看起来不像认出楚涟的样子。成功人士认不出大学学妹很正常。
“你好,你好,今天就得麻烦你了。”他跟叶梨卿握了握手,满脸堆笑。
“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始比较好,”他一边笑一遍环顾叶梨卿破旧的客厅,“我去买了黄纸和香,不知道——”
“不需要。”叶梨卿说。
然后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一刻楚涟感觉到叶梨卿似乎变了,她的神情冰冷,周身溢出一种冷冷的气息,说是“杀气”之类的不够精确,在那个瞬间,仿佛客厅、整座楼、整个世界都颤栗起来,就像隔着热腾腾的油锅看到景物微弱的扭曲。
老逼登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流,他后退了一步,不确定地看了看周边,惊疑不定。
顾澄站在一边,打了个哈欠。
“你要见你父亲,对吗?走吧,我们现在就去他出事的地方。”叶梨卿说。
老逼登有些虚弱地说:“他是在老家的高速公路上……”
叶梨卿已经走出了门,老逼登犹豫了一下,也急忙跳出门槛,剩下楚涟和顾澄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我可以一起去看吗?”楚涟问顾澄。
顾澄耸耸肩:“你随意。大叶子很喜欢你,就算你让她给你做饭,她应该也不会拒绝。”
她又想了想,问楚涟:“八年,对不对?”
“什么?”
“叶梨卿上次带你去那个地方,已经过去了八年?”
“对,八年多了。”
顾澄沉吟起来:“那确实很长了。我猜今天这个老逼登,别说八年了,八天都坚持不了。”
楚涟没搞懂顾澄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已经从客厅敞开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不再是老旧小区昏暗的走廊,而是一条宽阔的高速公路。老逼登来拜访的时候还不到上午十一点,但天已经全黑了,天空浓黑如墨,飘散着浓雾。高速公路上大功率的路灯亮着,因为有雾,所以能见度不高。
叶梨卿和老逼登就走在前面,老逼登的声音隔着雾传过来。
“我爸是在路上出的事,他去跟客户谈生意,谈成了提成是十个点,大概二百多万呢!回来的时候应该是车子开太快了,撞上了护栏,然后车头偏了方向,又跟中间车道的一辆水泥罐车撞到一起了。高速交警给我妈打的电话,我妈打给我哥,我哥打给我的。”
楚涟怀疑叶梨卿根本就没有听老逼登在说什么。
不过很快楚涟就发现老逼登没有撒谎(除了他爸谈成一单生意提成二百万),一辆被撞得看起来很惨的宝马SUV横在路中间,一辆水泥罐车拦住了它的去路,否则它大概会一路滑到护栏外。水泥罐车看起来受损不太严重,因为SUV钻到了车底下,在A柱的部位卡住,车头变形,挡风玻璃全碎了。
顾澄从身后跟过来,抱着手臂啧了一声:“不应该啊。这么好的车,安全气囊也弹出来了,不至于要命。”
这时她发现了不远处道路中央倒伏的、类似于人的影子,她恍然大悟道:“他没系安全带。”
这件事后来给了楚涟一个教训:千万不要使用安全带卡扣这种东西。开车一定要系好安全带。
楚涟还想往那边走,顾澄问道:“你喜欢看车祸的尸体吗?”
楚涟说:“不喜欢。”
顾澄哼了一声,就像很高兴楚涟终于知道这个事实。“那就站在这里别动,不然又得整晚整晚做噩梦。”
老逼登走到那个人影前蹲下来,先是呆若木鸡,过了一会儿回过神,开始哭天抢地喊“爸”,直到叶梨卿提醒他,他们时间不多,老逼登才凑到人影面前,问道:“爸,你银行卡和公户的密码是多少?”
楚涟没有听到老逼登的父亲回答了什么,但是老逼登站起身,面露喜色。他问叶梨卿:“我爸爸……就让他这样在这里,没问题吗?”
叶梨卿说:“你做不了什么。”
老逼登嘟囔着:“我是他儿子。”不过可能是叶梨卿周身气势太过骇人,他不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楚涟本能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逼近她——不好的、不祥的东西。她下意识抬起头,透过浓重的冷雾,看到夜空之中那个红色的丑陋天体。
童年的回忆,一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和林美丽有关的一切,还有和深夜有关的一切。红色的星球上面布满巨大的漩涡,就像绞肉机里疯狂旋转的刀片。
不过,二十岁的楚涟不同于十二岁的楚涟,她已经有了相当的意志力。在那颗红色星球察觉她,并朝着她猛扑而来之前,楚涟移开了目光。
随后她们又回到了叶梨卿的客厅里,楚涟那个茶杯里的热水还在袅袅冒着热气,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是十一点整,距离老逼登上门大约过去了十分钟,几乎只够寒暄的时间。
老逼登坐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都是汗。汗水和他的发胶一同反光,过了很久,他才好像回过神。
“他给我说了,什么都告诉我了,密码、营业执照和公章……我得记下来。”他喃喃自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疯狂打字。叶梨卿仍然平静地坐在一边,时不时瞟着楚涟,好像她很担心楚涟。
终于,老逼登额头上的汗差不多全都干掉了。他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
“谢谢你,今天实在太麻烦你了。”
他站起身准备出门,顾澄叫住他:“你的东西忘了。”
老逼登回头,看着放在地板上那一红色塑料袋的香烛冥钱。他突然苦笑起来:“你不需要这些东西吗?”
叶梨卿说:“不需要。”
老逼登走后,顾澄看向叶梨卿。
“你猜这个会有多久?”
楚涟望着叶梨卿,她发现叶梨卿也在看她。对视的刹那,叶梨卿挪开了目光。
“不好说,我觉得有三天。”她说。
顾澄若有所思:“我觉得他不会超过今天。我可以跟你打赌,赌一顿饭。”
“不会超过,什么意思?”楚涟问道。
顾澄瞥了她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叶梨卿只是看着她,目光如当年那般深不可测。在八年前,叶梨卿的凝视是属于钢铁厂之外的世界,而如今,她的凝视,又像是属于所有的世界之外,更在楚涟的世界之外。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叶梨卿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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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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