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半夜才回屋睡觉,一大早他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紧跟着他家大门从外面打开了。
“方一啊,起床了没?”村长夫侍的脚还没迈进院里,就喜气洋洋的大声道,“快起快起,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哟!”
村长夫侍平时说话豪爽的很,今天声音腻腻的,听的人直掉鸡皮疙瘩。
方一撇撇嘴角,没答话,自顾自的穿起衣服。
“咋不吱声呢?是不是还没睡醒?”村长夫侍又来敲方一的门。
有人不耐烦,想冲进屋子里,说道:“叔你都多余问,方一那小子肯配合吗?咱直接把他绑了带去庙里不就完事了!”
“你去,你往里闯,冒犯了河神夫侍遭报应可没人救你。”村长夫侍语调一变,声音瞬间凶起来,狠剜了一眼说话的女人,怒道:“你以为方一现在还是村里由人欺负的孤儿,他马上要嫁河神的,你给我规矩点!”
“不就是……”那女人满不在乎,话没说完,后面跟着的村长女儿一脚跺过去,把女人踹倒在地。
“滚出去!”村长女儿长得五大三粗,一把子力气,她冷哼一声,“你敢对河神夫侍不敬?”
屋子又不隔音,方一把外面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他只觉得好笑。
还有说不出的讽刺和悲哀。
他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尊敬过,死前倒是感受到了。
方一拿茶树枝挽起头发,打开了房门。
“哎哟。”村长夫侍见他开门,喜笑颜开,正想夸他懂事,眼神落到他穿着的衣服上,想说的话一下子卡住了。
“你穿的这……是你爹爹的衣服吧?”
村长夫侍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了,这衣裳他见方一爹爹穿过,清冷浅淡的绿色不是谁穿都好看的,但是方一爹爹穿着就是说不出的合适,一举一动都透着美。
他还记得那个眉眼温柔的男人,刚到村子里时,那可是吸引了不少年轻女人的目光,献殷勤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方一的娘每天都拿着扫把赶人。
后来方一爹爹大出血离世,不少人觉得可惜,还感叹方一没继承他爹的美貌。
现在看来,这话是错的。
平时方一过的不好,填饱肚子都难,身上穿的破破烂烂,不管洗的多干净,看上去都灰扑扑的没个人样,稍微拾掇一下,马上就不一样了。
“你跟你爹爹还真挺像。”村长夫侍笑了两声,觉得这话过于干巴,找补道:“这衣服保存的可真好,没脱线,没被虫吃,颜色还这般鲜亮。”
“爹。”村长女儿和十来个女人分散背对着站在门外,河神夫侍梳妆她们自然不敢看的,但也没谁敢放松警惕。
方一但凡有反抗的举动,她们就不会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了。
无论如何,仪式的顺利进行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村长女儿听她爹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忍不住敲了敲木门,催道:“长老还等着呢。”
“是是是,时辰可不能耽误。”村长夫侍赶紧叫人把东西拿进来,顺便关上了门。
方一看向他身后跟进来的人,视线落到村长儿婿手里捧着一套红色的喜服上。
村长夫侍注意到他的眼神,说:“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衣裳,时间匆忙,没找到新的,这是你钱三叔当年穿的,他刚嫁到咱村没两年,你瞧,着衣裳完好着呢。”
衣服抖开,一股放久了的味道散开来。
村长夫侍就姓钱,他口中说的钱三叔是他夫家的一个亲戚,也嫁到了小双村。
“你钱三叔听说你要穿,高兴的不得了,当即就开了箱笼,喜帕喜鞋都找出来了。”
方一知道钱三叔,他亲眼见过钱三叔毁他辛苦开垦出来的薄田,骂他晦气,那个矮小的男人看他一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人也小气,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对河神的敬畏和尊崇。
如今主动把喜服拿出来,不过是想沾沾光罢了。
“换上试试!”村长夫侍把衣服递给方一,“你身上穿的也好看,但场合不对,你要是真喜欢……”
村长夫侍咬牙,仿佛做出了很大的牺牲,、说:“叔到时候烧给你,把灰撒到河里,你也能穿着。”
方一被这话逗笑了。
“快换!”村长夫侍听他笑,顿时板起脸来,眼色一使,几个手粗的叔子就要按住他。
“我自己来。”方一后退一步,不得已还是换上了那件喜服。
钱三叔不胖,但是矮,他的喜服是扯了布照着他的身量做的,方一穿上,手腕脚腕都露出来一大截。
“真好看。”几人像是一点都看不出衣服不合身,只一味的夸。
有个专门给新嫁郎梳妆的叔子把方一按坐在凳子上,给他盘了头发,又用红纸在他嘴上涂了色。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村长夫侍拍手夸道,“真是太漂亮啊,不愧是河神夫侍。”
村人夸也夸不出花来,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看方一配合,倒是都挺高兴,簇拥着方一出门。
方一家到河神庙的距离不是很远,也不存在轿子不轿子,一大群人走了两刻钟就到了。
长老站在最前头,远远看见方一被人带来,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快去迎咱们的河神夫侍。”
神仙河存在了这么久,河神娶夫却是第一次,村民大多不熟练,幸好有长老在,耐心叮嘱,提前教导,仪式这才能有条不紊的进行。
薄雾缭绕的河神庙里悬挂着红色布条,香炉轻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
长老身着繁杂的祭服,手捧供品,伴着一声声铜钟悠长的回音,踩出韵味独特的祭祀舞步。
仪式开始,所有人都是激动又紧张,唯有方一神情淡漠,坐在最高的祭台上发呆。
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神为什么要娶凡人为夫呢?他真的会见到神吗?还是在痛苦中死去?
他听说被淹死的人,全身肿胀,非常非常可怕,丑的不堪入目,他不想死状太难看。
忽然有水滴撒在方一的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他骤然回神。
长老将手中干枯的稻穗浸在河水里打湿,又将水撒在方一的身上,嘴里念念有词。
方一听了个半懂,连蒙带猜的理解出来,意思约摸是:祈求河神看在漂亮夫侍的份上,保佑小双村的村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呵,如果他真能嫁给河神,不求河神给小双村降下惩罚就算他心地善良了。
在长老眼里,方一不过是一个即将死去的物件,她只求顺顺当当的完成仪式,方一憎恶的眼神她全当看不见。
“送——新——郎——”长老拉长尾调高声喊,村民听到指令,口中发着“呜呜”的声音一拥而上,抬起方一盘坐的高台就往河边走去。
高台摇晃,方一双手攀着台子边缘,勉强保持镇定。
行至河边,众人站定。
长老唱和:“玄冥主宰,水府至尊,吾等躬身敬礼。”
语必,所有人弯腰。
长老双手合十,语气转为更为庄重与虔诚:“巍巍神河,养育万民,兹有美侍方一,欲奉君为主,以表忠诚与敬慕。愿神君欣纳,庇我村人,百业兴隆,永享安宁。”
又叽里咕噜好半天,最后,长老亲手拿来一块红色盖头,盖在方一的头上,右手作出捻起的动作,像是扯着一根无形的线,绕着方一转了一圈。
长老一个眼神,方一就被扔进了河里。
哪怕方一早有准备还是没忍住求生的本能,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水流却在指缝中溜走。
那一瞬间,身体失去了支撑,坠入黑暗的怀抱,河水先是包裹住他身体,紧跟着缠绵住他的呼吸,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拽入深渊,冰凉的水体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在坠入河底之前,方一听到岸上的人异口同声在喊:“河神听闻,河神应允,河神听闻,河神应允,河神听闻,河神应允。”
方一是会水的,且闭气能力尤为出众,他这么配合的进行仪式,一是反抗不过,二是为了让村里人放松警惕。
他原先的计划是被扔进河里之后,他假装沉溺,实际上闭气游走,等村民们离开,他寻个机会爬上来,换个地方生活。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长老站在岸边迟迟不动,村民也不走,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方一不知道长老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他怎么都游不动,身体直直的往下坠去。
第一口水灌进口鼻,绝望紧随其后。
方一眼神渐渐涣散,混浊的水流底下,他看见无数光点在游移,那个该死的盖头牢牢挂在他头上,失去意识前,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东西,破开水波而来。
鱼吗?还是传说中的河神?
无所谓了。
方一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就在此时,他周身的水流忽然不动了,像是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泡泡包裹住他,空气充斥其中。
方一身体本能的呼吸,又被之前涌入鼻腔腹部的水呛了半死,狼狈的不像样。
他这是在哪?为什么人可以飘在充满空气的水里?
他听到一个冷淡又缥缈的声音传来,不像是在跟他对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落水的人类?”
“真可怜啊。”
“遇到我,算你命不该绝。”
钟元:看不清这人长什么样,衣服颜色还挺喜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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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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