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去应聘工作的事十分顺利，她面试的那家单位，今天上午培训中心人事部就打来电话，他们通知小雪明天上午九点去研究所报到。待遇正如报纸招聘广告上所说一样。我问他研究所具体在什么地址，他说在荷花路十号。于是我在第一时间，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小雪。
小雪好像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在电话那头连续惊呼了三个“什么”她问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不然就撂电话了。当我肯定地告诉她明天上午九点去研究所报到时，又是半天，她才说出话来，“天！我真的被选上了！”小雪太激动了。
荷花路十号离我住的地方不远，从九江师专正门的大转盘步行到那里也不超过二十分钟。中途须过一座天桥，桥下面是京九铁路。穿过铁路则是一座被绿林所覆盖的低矮而平缓的山丘，山脉呈东西走向，向东一直蜿蜒延伸至鄱阳湖之滨，西与庐山隔水相望，北面紧邻长江。
陪小雪第一天去研究所报到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我每天出门所看见的那些横七竖八地插着数十米高的方块型天线阵所在的位置竟然就是荷花路十号，我还一直以为那是一个隐秘的军事研究机构呢。
这真是一条令人喜欢的路。道路两旁乌桕、马尾松和合欢树林立，绵延引向深处。左侧早先是引水渠遗址，如今成了松林。再左侧是一条东西流向的小溪流，那些沉伏在溪流中的石头，也非常特别，呈淡黄色调，既干净又养眼，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石头被轻轻涌起的流水拍打着，抚摸着，安静而美丽。火箭发动机和等离子体应用研究所，以葳蕤的竹林和松林为背景，在深沉的安定感中带上几许异国的风格，显得非常恬静。这是一个重要的场所，单从那成排的天线阵，就不难看出他所从事的技术研究是多么隐秘而重要。而这些都是以前我们未曾见过的。
小雪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即将要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快到研究所时，她额头上开始冒汗，直愣愣地盯着铁栅栏里面一栋精巧别致、灰色花岗石建筑物，那墙体的正面是蓝色落地玻璃。小雪掏出了餐巾纸不停地擦额头上的汗。我还没有见过她这样汗水淋漓，除了过去有过那么两三次，那是我和她在武宁县泉口镇农村信用社门口取款的时候。
研究所的南大门被两个士兵牢牢地守卫着。他们笔直地站在那里，看上去都十分年轻，穿军装，戴着臂章，手持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我们朝那两个士兵走去。士兵把我们拦住，并很礼貌地向我们敬了一个礼。我告诉他是来报到上班的，他让我们去门卫室办理登记手续。这时，人事部有一个人已经来到了门卫室门口，我们被他领了过去。我们进入研究所，站在半明不暗、阴凉宜人、摆有真皮沙发和阴生植物的大厅里。
人事部领我们进来的那个人开始向我们作自我介绍，他说他叫石秀红，是人事部副主任。培训中心大楼在这栋楼的左侧，一共有四十三间客房，其中标准间二十九间，豪华套间十三间，总统套房一间；配套有餐厅、多功能会议厅、健身房、酒吧、游泳池、网球场、洗衣房；部门有客房部、财务部、公共关系部、工程部、后勤保障部、主任室。说完这些后，他就领着小雪上二楼办理聘用合同手续，之后还要带她去各部门熟悉同事，见中心主任，见研究所所长等等。
趁小雪跟着他上楼之际，我立刻浏览了一遍一楼大厅的办公区。右侧有两排小隔间办公室，清一色的磨砂玻璃墙体。有一间办公室的门已经开了一条缝，可以看见里面那张造型别致的灰白色办公桌和异常宽大、可调节的人体工学椅。此外，办公桌台上还搁着一个样子很怪的麦金塔IIfx 电脑。坐在里面的那个小姐，估计年龄不到二十五岁，一头披肩直发，我只能看到她的侧影，不过，我想她一定是那种很干练，很独立，非常有职业女性魅力的那类。
正当我在那道半掩的门前做这些无谓的抽象思考因而限制了我的行动自由时，小雪跟着一个我很面熟的女孩从二楼楼梯上走了下来。
见到女孩的那一刻我就傻眼了，我没有想到李娜会来这里。我本想说“真巧，你也来这里。你找人呵”，但是我只字未吐，只是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像傻子一样杵在那里。
李娜却一脸平静，她瞧着站在她面前身体有点像卡通人物的我，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把目光从我身上挪开，饶有趣味地盯着我那双明亮的、始终还是正直坦率的眼睛看了一眼。正如平日我所遇到她时一样，她单刀直入地发问，“怎么，你是怕小雪迷路呢，还是想找我报仇呢？”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也打不过你。”我说道，脸涨得通红。“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是我们所长。”那个叫石秀红的人事部副主任有点尴尬地低声说。
李娜的脸色还真是说变就变。她不再那样咄咄逼人了，“嗨，跟你开个玩笑。”
“欢迎你来到我们研究所。”她走到我跟前，满怀温情地说，说完就侧转脸，“石主任，小雪工作手续办好了吗？”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语调也很柔和，但最后这句话却带有一种领导的威严。
“办好了，”石秀红回答说，“培训中心还没有过去交接。”
“我知道了。”李娜说完，又回过脸，“你是干什么的呀，怎么都不见你去上班？”
“文字工作者，”我瓮声瓮气地说，细软的头发全竖了起来。
“哦。”李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的工作是不受空间和时间限制啰？”
“是的，我在家足不出户照样可以工作。”
“和我们研究的对象一样。”她接过我的话，说，“说来你也许会明白。但现在我还有紧要的工作没有干完，没时间陪你们了。真是对不起！还有上次的事，我也要再次向你表示道歉。”
“不用，我都早忘了。”
“这倒也是。也不能全怪我呀，你说是不是？谁叫你当时笑得那么□□——”
“我哪里有笑的□□啊，我从小——”
“好了，这事我们扯平了。不好意思，不能再陪你们聊了，我得出去，再见。”
李娜说完莞尔一笑，一甩头向大厅里门前的台阶走去，身子挺得笔直，像个瞎子。从厅内右侧窗户照进来的光线映出她的侧影。我转过脸看着小雪，她头微微低下，抬起双眼，带着淡淡的微笑，正入神地看着我们谈话，看着李娜的背影消失在一栋灰色花岗石墙后面的长廊里，她顿时严肃了起来，“丁仆，石主任都在外面等我们半天了。”
石秀红一直在门外等着小雪。他站着，看着我们走出大厅，试图挤出笑容。
“原来你们和所长早就认识。”石秀红说。
“是的，岂止认识。我可是领教过她的厉害了。”
“这我能想象得出来。”
“是不是你也挨过她的拳头啊？”
“没有。”他的眼睛迅速从我脸上游走，然后怔怔地看着墙壁，不知道是不是害羞还是在深思熟虑什么，半天没有反应，让你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
“我第一次见到所长时也很吃惊，”他说，“我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不过工作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所长就是所长，做事的确不一般，是真的厉害。”
我没有再说什么。但我突然开始怀疑这个李娜和他所说的所长可能并不是同一个人，尽管她们的声音，相貌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可是她俩的气质差了十万八千里，李娜就像是一个很刁蛮的公主，浑身上下都透着霸道和古灵精怪。而所长则更像是一位仪态端庄的王后，一举一动都透着绝对的威严。
“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研究机构啊，在去培训中心的路上，我满脑子里都是这个念头。我正想开口问石秀红，但培训中心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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