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塞、狭小、无窗的房间里，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女孩坐在塑料椅上，发黄的头发遮住面孔，看不出喜怒。
一张铁制的单人床、一只椅腿下垫着书的塑料椅、一盏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台灯、再加上一个用快递箱子叠成的写字桌，就是她全部的家具。
何悦悦抬头望了一圈。
这房间也就是没窗户，不然她直接就能吟唱铁窗泪。
这个散发着一股破败气息的地方，是她父亲再婚后给她安排的卧室。据说原本是杂物室，为了她特意改成了现在的样子。说这些的时候，父亲一脸自得，摆出一副她应该为此而感恩戴德的样子。
想起父亲说话的嘴脸，她喉咙一紧，想吐。
在这个房间摸索生存的时候，她时常会想到灰姑娘。但灰姑娘或许还更体面，因为她不用跟她不讲卫生的爹生活在一起，每天被迫观看马桶圈上溅了一滴又一滴的黄色尿液，然后捏着鼻子忍着恶心用纸巾擦干。
何悦悦闭了闭眼，心烦意乱。
让她更烦的是从客厅传来的吵架声。父亲和继母又吵架了。老房子隔音不好，他们站在客厅大吼，跟他们在她耳边大叫也没什么区别。
“你看看，你都把他惯成啥样了！他现在成这样，就是你这个当妈的不负责任！”
“你还有脸说我？你管过他哪怕一天吗？一回家就跟个大爷一样躺在沙发上，要不是鼻孔还喘气我都以为你死了呢！”
“我工作累了一天，回家休息休息怎么了？”
“我就不工作，我就不累吗？姓何的你要点脸吧，什么事都做不成，一天天净推卸责任……”
“哗啦啦啦！”“砰”！“啪！”“哗啦啦啦！”
是父亲“男人的自尊心受损”后摔碗、踢凳子的声音。继母也不甘示弱，抄起花瓶就往地上砸。两人你踹一个，我踢一个，几回合下来，所有能动不能动的家具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何悦悦抚着自己的心口。别说，这声音听多了还挺有节奏，像室内打击乐。
这俩人吵的又是弟弟的教育问题。弟弟备受宠爱、身体健康地长大，成功长成了一名完蛋青年。14岁的他，因为日子过得太顺，联合校外的小混混，把自己看不惯的同学打了一顿。这幅画面正好被同校同学看到，当下拍了视频。视频很快传到网上，弟弟瞬间小有名气，网友亲切地称他为“蟑螂男宝”。
一想到这个称呼，何悦悦的嘴角就微微上扬，想笑。
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往身下一摸，流血了。低头一看，血已经越过了她的塑料椅子，一点一点滴落到地上。
是月经。
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她的散装卫生巾了。抠门爹每次都只给她最基础的饭钱，她左省右省，也不够买一套超市里最便宜的零售卫生巾。幸好有朋友提点她，说网上有更便宜的，于是她顺理成章买了一百片散装卫生巾，十七块二，够她用大半年了。
她正琢磨着，父亲和继母什么时候才能休战，好让她出去换卫生巾时，房门忽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何悦悦一抬头。超雄父亲直接把门踹开了，带着继母对她怒目而视。
这是来找茬了。
父亲和继母是有一套吵架心得的。如果俩人迟迟吵不赢，那就转变方向，找个替罪羊一致对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等发泄完了，他们就又能忘却前仇旧恨，和和睦睦做一对美夫妻了。
这俩人舍不得骂他们的蟑螂男宝，骂着心疼，骂爽了还得哄；对她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生起气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最开始她真的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次数多了，才咂摸出规律来。
很明显，她是这个家里最好用的替罪羊。
“何悦悦，是不是你把视频传到网上的？”继母率先发难。
“我哪来的视频？”她匪夷所思，“我跟他都不是一个学校的。”
继母迟疑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用怒气掩盖心虚，“撒谎精！我看就是你干的！除了你，还有谁不喜欢你弟弟？”
网友，给他赐名蟑螂男宝的网友。
何悦悦在心里回复道。
不过这么答，显然只能火上浇油，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任何益处。
于是她只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继母借着刚燃起来的那股愤怒劲，继续发力，“难道还能是我吗？”
“是他同学。”何悦悦语气平静，“你们不都知道吗？网上早传开了。”
继母一顿，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了。
父亲这时候来搅浑水了，他一开口，唾沫星子四溅：“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天天在屋里上网？我掏钱给你上学，就是让你上网用的？”
神逻辑，莫名其妙的。
要不是手边没棉签，她都想掏掏耳朵了。
何悦悦叹了口气。对着俩蟑螂护法，根本讲不通事。
父亲还在演呢，他摆出一副恶狠狠的熊样，瞪着俩不大的眼睛，怒斥道：“你看看，你把你阿姨都气成什么样了？”
何悦悦也跟着看向继母。
对方头发散乱，脸涨得通红，正大口呼吸着；家居服有点乱，灰扑扑的；手腕发红，裤子上还沾着点饭碗的碎瓷片。
“这不是你气的吗？”
何悦悦凉凉地想。
一转眼，她看到父亲和继母脸色一变，才意识到自己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坏菜了。
父亲在房间里左瞪眼右瞪眼，半天也没在这弹丸之地找到趁手的工具。
最后他直接抬起用作书桌的快递箱，发疯一样向何悦悦砸来。
何悦悦猛得站起身，躲开箱子的势头。
超雄父亲见没砸中，急红了眼，还要再来一次。
靠北，刚刚在客厅还没砸够吗？
何悦悦一个闪避，一个停顿，一个转身，迅速冲出了狭小的房间。
……
一道彩虹色的光闪过。
……
何悦悦晃了晃脑袋。
她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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