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粉色的糖纸，画着三两颗草莓。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口香糖。”李小南轻声说，“你尝尝。”
“谢谢。”白华月侧头看他。
粉框眼镜后，李小南的眼睛细而狭长。他的声音纤细柔弱，目光总是投向桌面和书本，不直接看人，一副温顺的模样。
白华月觉得他的神态格外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看过。
李小南继续细声细气地说：“你的水瓶里还有水吗？我可以给你打水。”
白华月觉得奇怪，“我可以自己来。”
“如果你觉得累，可以随时让我来。”李小南的目光看向桌角。
白华月挠挠头，“你为什么想要帮我？”
她不记得自己散发过“需要帮助”的信号，对方的示好只让她觉得莫名。
“你来了月经。”李小南轻言细语，“我小爸说，小男儿天生就有照顾人的能力，我不应该浪费这种天赋。”
“叮铃铃铃铃——”
上课铃声响了。白华月收回目光，看向讲台。
这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美术课。一个头发及腰、面容冷淡、穿一身黑的人走进教室。因为那头长发，白华月下意识看向对方的颈部，却意外发现，对方的脖颈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遮掩物。
这个一身黑的老师一走上讲台，台下就响起兴奋的私语。
“邓也老师今天也好艺术啊。”
“太帅了，啊啊啊，能上她的课好幸福。”
“她好有腔调，你们有没有看到她拿书的动作。”
白华月看了看周围的同学。所有人都呈现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兴奋，就连一向低着头的李小南，都眼睛亮亮地看向讲台。
这个叫邓也的老师，在学生中间人气很高。
这其实有些出乎白华月的意料。由于之前近距离接触到的小爸和新弟弟白可可都留着一头长发，她以为在这个世上，只有男儿才会留很长的头发。
但台上的邓也老师让她模糊地发现，这个世界的女人，享受的是一种不受目光约束的自由。
留什么头发，穿什么衣服，都不会有损她们的大女人气概，反而会因为气质独特而别具一格。
台上的邓也抬起手，用手指关节轻轻叩响了讲桌。
这声音并不大，但随着她的动作，所有同学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依旧星星眼看着她，但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等待她开口讲课。
“上午好，我是邓也。”邓也的目光在学生们的面孔上扫了一遍，“今天我们来欣赏一幅油画，名为《Mother Nature》，也就是《自然之母》。”
邓也用手点了一下黑板。黑板从中间分开，露出镶嵌其中的触控显示屏。
屏幕上，缓缓出现了自然之母的形象。画面中的自然之母，穿着长袍，一头半长不短的金色羊毛卷搭在肩上。她目光坚毅，肩膀挺直，金色的手指指向天空。
“这幅画诞生于一千三百年前，画家帕蒂根据上古神话构思而成。最后一笔落毕，便成经典。”
“我想请你们猜猜，那被誉为神迹的最后一笔，画在了哪里。”
台下陆陆续续有同学举手，有的说头发，有的说手指，有的说风。
邓也耐心地听学生发表观点。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学生的注意。台下没人分神，都在聚精会神地看她和屏幕上的画。
“你们说的部分，都是这幅画的闪光点。”邓也的手扶在黑板框上，“自然之母金色的头发，是象征音乐的金弦，也是象征财富的金线。金色的手指高指天空，让阳光破云，让万物复苏。风吹动她的白色长袍，为大地带来活力与新生。”
“但这最后一笔，并不画在这些部分。”
邓也的双指在屏幕上作出一个手势，画面瞬间扩大，聚焦在自然之母的面孔上。
“这神来一笔，是自然之母眼里的光。”
“我们可以来做个实验。”邓也从讲台上取来一长条白纸，遮在画中人的眼睛上，“看不到眼睛时，这确实是一幅出色的人物画，线条细致，色彩极佳，明暗关系和谐。”
“而增上这最后一笔后，”邓也抽走白纸，看向台下的同学，“你们可以感受到画的变化吗？”
“自然之母有神采了。”有同学抢答说。
“是的。”邓也点头，“画家帕蒂将高光点在了自然之母的眼里。”
“当自然之母的眼睛开始散发光芒，当她的瞳孔展示出力量，这就是她开始拥有主体性的时刻。如果空有躯体，却不能思考，就和物体无异。光从她的眼里迸发，画便有了灵魂。而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神来之笔。”
台下的同学都屏息观看。
自然之母眼中的光，点亮了整个画面。
·
这节美术课过得格外快。下课铃声才打出一秒，邓也就大步踏出教室，成了第一个下课的人。而本该猛虎捕食跑向食堂的学生，动作却放缓了很多。大部分同学还沉浸在那幅画里，过了接近一分钟，才陆陆续续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白华月跟着人群一起走到最近的食堂。食堂里已经有了很多学生，饭菜的香味一阵阵传到她的鼻腔。可能因为月经的原因，她不太能感觉到饿，但还是决定先吃点东西。
她随便找个了队伍排进去。在排队期间，她左右张望，发现居然有三分之一的出餐窗口挂着【月经推荐餐】的标牌。
因为已经排了一半的队伍，她决定下次再去那些有标牌的出餐口尝试。
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戴蕾丝花边项圈的小男儿，他看上去非常纤瘦，绿色的裙摆下是两条白得露出青色血管的腿。
很快就排到了前面的小男儿。打饭的食堂小叔头戴粉色帽子，化着淡妆，拿着舀勺等待点餐。蕾丝花边小男儿要了清炒白菜、宫保鸡丁和米饭。食堂小叔看他一眼，舀起半勺宫保鸡丁，抖了三抖，一大半的鸡丁都落回了菜品区。他将所剩无几的宫保鸡丁盛到餐盘里，再添上一小份清炒白菜，和一块青团大小的米饭，一并交给了蕾丝花边小男儿。
白华月在后面都看愣了。这点食量，是人吃的吗？
她以为蕾丝花边小男儿会发飙，可对方却开心地接过餐盘，语气轻快地说：“谢谢小叔，还是你最了解我的饭量，这样就不会浪费啦。”
说完，他就捧着食物少得可怜的餐盘，摇摇摆摆着走了。
食堂小叔含笑看着他背影，深藏功与名。
白华月站在原地，一时间有种想跑的冲动。
如果每份餐都是这种猫食标准，那她要点多少份才能填饱肚子啊！
“今天想吃什么呀？同学。”食堂小叔笑眯眯地看向她。
“呃……”白华月迟疑了三秒。
都已经排到自己了，总不能转头就走吧。
算了，大不了她再多点道菜，看看能不能吃饱吧。
“我要一份酸辣土豆丝，一份宫保鸡丁，还有鱼香茄子和米饭。”
“好！”食堂小叔爽快答应。
他把舀勺深深送进宫保鸡丁里，乘了满满一勺出来。白华月正担心他又要展示“抖三抖”的专业技法，可这次，从舀出到乘盘，竟没有一颗鸡肉洒出来。色泽鲜亮的宫保鸡丁，把餐盘里最大的那格填得满满的。食堂小叔却还嫌不够，又乘了半勺宫保鸡丁进去，直接堆起了一座宫保鸡丁小山。紧接着，他又以同样的手法，舀了满满当当的酸辣土豆丝、鱼香茄子和米饭。一整个餐盘瞬间变成了丰收的狂欢宴。
食堂小叔将餐盘双手递给白华月，笑着叮嘱了一句：“多吃点。”
白华月接过来，餐盘一下子压到她的手上。她的手指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爱的重量”。她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蕾丝花边小男儿的食量，自己手上的这份饭，大概能养活三四个他。
餐盘太重，她急着找位置坐下来。不远处的就餐区正好有一个空位。她急匆匆走过去，礼貌性地询问空位对面的人：“同学，这里有人吗？”
“没有。”那人头也不抬。
白华月放心地放下餐盘，坐了下去。她举起筷子刚要吃饭，对面的人一抬头，惊喜地说：“月姐，是你啊！”
这个称呼好熟悉。
白华月看向对面的人。对面的小男儿戴着绿色项圈，头发用彩色发圈扎出两条辫子，嘴唇亮晶晶的。是上午在教室外面拖地的那个男同学。
“啊，是我。”白华月干巴巴地回应，她甚至还不知道对面人的名字。
“哇，你的餐盘里好多宫保鸡丁。”彩色发圈小男儿看着她的餐盘，瞪大了眼睛，“我的都没有你的一半多。”
白华月看向他的餐盘。他盘里的食物，比蕾丝花边男儿的要多，但也只是多一点点。他同样点了宫保鸡丁，那一份只堪堪盖过盘底，肉也没有几粒。
白华月看得咋舌，问：“你在减肥吗？”
“没有啊。”彩色发圈小男儿说，“这就是我们小男生的正常份量，食堂小叔基本都打这么多。我也理解，毕竟男儿不能太胖。”
说完，彩色发圈小男儿从兜里拿出面巾纸，铺开放到桌面上。他夹起一块鸡肉粒，小心翼翼地在餐盘里抖了两下，放到纸巾上蹭了蹭，把油蹭得七七八八后，才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咀嚼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白华月目瞪口呆。
“吸油呀。”彩色发圈小男儿自然地说，“我虽然不减肥，但也不想发胖，用纸来吸油很方便的。”
白华月看不出哪里方便。她刚要收回眼神，余光瞟到对方的餐盘旁还放着一张饭卡，饭卡上赫然写着使用者的名字。白华月辨认了三秒，看到上面写着“陈彩彩”。
原来他叫陈彩彩，倒是很符合他的发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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