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不过令祝秋在意的是另一个点。

“原来回魂丹便是江司卿所炼?”

江洵上前两步:“早些年遇见过高人,蒙高人指点,这才炼得。”

祝秋轻轻舒了口气,点点头:“如此甚好。”

时至今日,炼丹之术已有西山之势,炼丹师越来越少,而像回魂丹这种晦涩难懂的炼术更是几乎绝迹。如今多一个人会此术,也就意味着世间多一份救人的希望。

“那若是祝姑娘不介意,江某便医看一二。”

祝秋神色平静,还未开口应下,倒是旁边谢辞挪开了位置,站在床头边,语气淡了两分,还带着一丝不甘:“……那便麻烦江司卿了。”

祝秋:“……”

她不说话,谢辞倒是答应得快。

不过她也明白谢辞是关心她,所以也不再开口,点点头,任由江洵靠近自己。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方帕,触感冰凉而丝滑,祝秋能感觉到江洵的手指隔着方帕触碰到她的眼睫,同时他人也靠近了些,虽然依旧看不清容貌,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鸢香气。

沉鸢香,千金一两,当年祝秋与萧泽游历至京城时在白府闻过。她还记得萧泽当年兴冲冲问她这是什么香,她不知道,还是白府的管家为他们解释了沉鸢香。

后来,萧泽说,他以后也要让她用上沉鸢香。

其实祝秋不在意这些,千金于她,她宁肯买上些草药,炼丹救人。

但此刻,她还是因此想起了些零碎过往。

出神之际,祝秋感觉肩膀忽然被轻轻触碰,她一顿,立刻反应过来时谢辞的手。

“阿辞?”她开口。

“……无事。”

“……”

后面是一片安静,不时江洵问上几个问题,都很讲究,并不似他所说的“略懂一二”。

而谢辞的手也一直搭在祝秋肩头,不紧不松,却时刻让祝秋有所感觉。

直到最后江洵开口:“江某才疏学浅,看不出祝姑娘的病因。”

祝秋没有任何意外。

其实她自己在感觉到眼睛不对时就在心里想了些情况,问题大致和江洵问得差不多,两人问诊得思路很像,结果自然也都是得不出结论。

这不是祝秋第一次对病情无从下手,但没有一次是祝秋始终找不到原因的。

医海无涯,她是人,亦有不懂之处,但她许是胜在天资高一两分,总是能找出病因,炼药丹,医诡症。

所以她也并不是很担心。

总会看见的。

-

江洵走了,走得很匆忙,是一个叫箬檀得女司官说有要事。

但缚妖司的要事与祝秋无关,她心中并无好奇。房间里只剩下祝秋和谢辞两个人,一时之间竟有些安静。

她看不清谢辞,但见白袍的少年走到桌子上,端着什么东西过来。

“药?”祝秋问。

谢辞“嗯”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是徒弟熬得安神汤。”

瓷勺轻轻碰了碰碗沿,祝秋能模糊看见他靠近她,随之还有贴在唇边的温热汤药。

她喝下,并无辛味,反而有些回甘。

“加了甘草?”

“师父尝出来了?”

少年声音带着轻轻的笑意,祝秋点点头,饮下每一勺安神汤。

汤药不凉不烫,温度被少年吹得正正好,淌进胃里一阵温暖,的确安神。

一时间房中只有偶尔勺碗相碰的清脆声,直到后来,谢辞开口。

“……三日不见师父醒来,阿辞心中害怕极了,”他说,“阿辞怕师父在幻境中无法醒来,又怕——”

他一顿,语气却反而带上一丝笑意,只是有些虚。

“怕师父醒来生阿辞的气,但还好没有,师父还是师父。”

明明是袒露心意,却更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如幼豹划破主人的手,只好伏在脚边,轻轻用爪子拨弄主人的袍摆。

祝秋明白谢辞的意思。

幻境之中的算计与欺骗历历在目,而“谢辞”将“祝秋”囚在魔域中的一切——那些亲吻、啃咬、用力的拥抱和亲昵缱绻如情人的耳鬓厮磨,更是真切至极。

但那些和谢辞有什么关系呢?

她摇摇头,淡声道:“不过是山和尚造出的幻境,为师明白那些与你无关。为师不往心里去,阿辞,你也莫要介怀,再伤了自己的心绪。”

“……”

谢辞没说话。

如果祝秋能看见,那么此刻她便能看见少年脸上是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巨石落下,但又有着不甘和心虚,眼底蕴藏的一抹暗色,更是和环境之中的“谢辞”

并无两样。

但祝秋看不见。

她只听见谢辞轻轻舒了一口气,带着笑意保证道:“师父放心,阿辞才绝不会对师父做任何师父不愿的事。”

祝秋:“……”

其实,这承诺,非常熟悉。

她还记得幻境中,谢辞也是那般温柔儒雅地说“此生尊师重道,绝不会对师父有逾矩之举”,然后同样是他,在魔域中夺走她所有气息,几乎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

这么一想,她竟忽然觉得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

温热,而奇怪,又有些细细密密的……酥麻。

这还真是以前没有的感觉。

是汤药喝多了?

她想。

汤药也正好在此刻喝完了。谢辞将碗放回去,再回来乖巧地坐在旁边,祝秋伸手,在一片模糊的身影中摸索着,想要如往常一样轻抚少年的发顶。

但不知道是不是太模糊,身影一晃,指尖却落在少年的脸上。

那曾经熟悉的眉眼在她指尖呈现出分明的轮廓,谢辞骨相很好,俊朗逸然,有仙君之姿。

而谢辞则一愣,好像没想到祝秋会忽然……摸他的脸。

“师父……?”

祝秋:“……”

她轻咳一声,手连忙朝上,摸到发顶时才松了口气。

她认真道:“不想刚出山便遇到这样的事,两年未入世,世道似乎……更乱了。”

谢辞一顿:“人世间,生老病死,困苦潦倒,这些又何不常有呢。师父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医者,问心无愧便足矣。”

倒也是。

祝秋点点头。

谢辞又问:“那师父与阿辞若到京城,找到师兄呢?”

“那便将竹笛给他。”

“然后呢?……阿辞的意思是,师兄若真的还活着,那定然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才没有联系师父。这些年间,师父对师兄的思念之情,阿辞看在心里。既然和师兄相会,师父会不会留在京城,同师兄一起在京城行医问诊?”

少年的声音真诚坦荡,祝秋听不出他其中的意味。

但她也一向不在意这些。

她直言:“阿辞想留在京城吗?”

“……师父怎么反问阿辞?”谢辞轻笑,“师父在哪里,阿辞就在哪里。”

祝秋敛眸,沉默一瞬,终究没有多言。

“若阿泽尚活着,为师便把竹笛给他,再回到千重山。京城富贵人家比比皆是,名医众多,已不差为师一个。为师不如回到洈城,同样也能治病救人。”

谢辞语气扬起了些:“也是。听洈城百姓说,师父回到千重山之前,他们求医都只能到阿朗山才行,有些急疾根本来不及。幸而师父回去,这些年也救了不少百姓的命。”

他说着,却又一叹:“……就是赚不了什么银钱。”

祝秋摇头:“行医者,勿重利,当存仁义,贫富虽殊,药施无二[2]。”

谢辞声音有些低:“阿辞知道,阿辞只是不想师父一直过得那般清贫。在京城,以师父的医术,足以过上肥马轻裘的日子……便是沉鸢香,师父也用得。”

祝秋闻言却轻轻一笑,手在谢辞发顶轻拍一下。

“何为贫苦?饱食暖衣,为人足矣。为师省下来的银钱,换成药材便能救病人的性命,疏减他们的病痛。而这些换成沉鸢香,又有什么用?”

谢辞轻“嘶”一下,连连开口,嗓音清雅,带着点儿笑意:“师父教训的是。只是徒弟刚才见师父对江司卿颇有关注,难道不是因为江司卿身上的沉鸢——”

他说着抬头,话还没说完,却忽然戛然而止。

祝秋稍侧头:“怎么?”

谢辞却没再说话。

祝秋看不太清谢辞,但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祝秋愣住,还未问出声,却见谢辞从伏在床边忽然变成直直坐起,然后微微倾身——

他似乎伸手了,但祝秋脸上并没有触感,一片白袖在祝秋面前悬停,安静地、隐秘地阐述着少年的可望不可及。

“师父……”谢辞喃喃。

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欣喜,却并无下文。

是啊,这里并不是幻境,他面前是两年间皆如冰潭般寂静而平淡的师父。

但就是这样的师父……

竟然朝他笑了。

连面对萧泽地墓碑都只是眉眼柔和了些许的师父,竟然对着他笑了。

时间仿佛定在了这一刻。

微风轻轻吹过,一片落叶被吹进房内,打着旋儿落尽空荡的汤药碗里。

而窗外经过一道同样修长的身影。

江洵——或者说萧泽,他静静伫立在窗边,将房内一切纳入眼底。

他神色如常,而袖中五指早已紧握,骨节泛白,全无血色。

[1]洵有情兮,而无望兮。——《诗·陈风·宛丘》

[2]出自明·龚廷贤《万病回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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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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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徒弟绝不会是白切黑
连载中藏山天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