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爱医院是一所昂贵的私立医院，葛跃住高级病房的套房，除了全程陪护的方雯雯外，专业的医师以及护理人员也轮班照顾。他在上个月查出来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转移，医生诊断已经没有手术的机会，只能通过化疗来治疗。
方艺白到的时候，他已经睡下，方雯雯在旁边守着。
“他今天怎么样？”站在床边，看着葛跃憔悴的脸，嗓音沙哑沉闷。
“精神还可以。”方雯雯掖了掖被角。
“你晚饭吃过了吗，我带了点宵夜。”
“我不饿，你饿了自己吃，不想吃就留给小张吧。”小张是今天值班的护工。
方艺白没多说什么，夜宵他已经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床上的葛跃无意识地痛吟了一声，翻了个身子，眉头紧蹙，睡得极不安稳，方雯雯赶忙握住他的手安抚他，“估计是又痛了，夜里总是睡不好。”
方艺白有点喘不上气，“妈你去休息，今晚我来守着。”
“用不着你。”方雯雯摇头，“小张会看着。”
方艺白不置可否，母子二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之后，方雯雯才问他，“跟你韩伯伯那边，确定不续约合作了？”
“是，合同这个月底到期。”
方雯雯叹了口气，“韩启天真是越老越糊涂，好好一家公司都给狼子野心的人掏空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考虑我这边。”
方雯雯当年就是韩启天捧红的，方艺白出道的时候，韩启天对他的栽培大部分也是仰仗二人的关系，不过这些年他给华天的回报只多不少，倒也互不相欠。
方艺白道：“我知道。”
又坐了一会儿，方雯雯在方艺白的劝说下去休息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小张见他在便只守在外头，让他有事喊一声，病房里寂静无声，只有葛跃浅浅的呼吸和他在睡梦间无意识发出的声音。他自来是爱干净的人，即使是生病也不愿意邋里邋遢，经常洗脸，修理胡须和头发，除了脸色苍白一些，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
只是病痛的折磨还是难免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瘦，非常瘦，一米七五的人不到九十斤，眼窝、脸颊凹陷，颧骨和下巴突出，四肢干瘦，筋脉尽显，皮肤松弛，只摸得到一层干皮，整个人大变了模样，方艺白几乎没有办法把他和曾经印象里的父亲联系起来。
可父亲过去是什么样呢？
方艺白努力回想，可是几乎想不起什么来。
印象最深刻的只有那一次，在新世纪广场，他看到父亲和不是母亲的女人在一起，关系看起来很不简单，因为那个阿姨在他面前落泪了，而他温柔地替她擦拭。目睹这一切，他心中震怒，但他不想轻易下判断，他决定给父亲一个机会，于是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直到亲眼看见他们进了宾馆，他才迷茫又失望地痛哭出声。
从那以后，他眼里再也没有父亲，他开始叛逆、对抗，不管父亲说什么都反着来，他的职业是老师，那他就做个坏学生，让学校一次次请家长，让他丢脸。
抽烟喝酒打架混社会，惹是生非，就差毁掉自己。
葛跃和方雯雯对他的转变感到震惊又无奈，方雯雯温雅惯了，招数只有劝说，而葛跃则会像个正常的父亲一样约束管教他，必要时也会动手。
“你以为你这样能伤害到谁？啊？你能伤害的只有你自己，还有你妈！”
“伤害我妈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葛跃当时惊愕不解的眼神，只是那个时候他根本不愿意花时间去想这个眼神的含义，现在想想，如果当时他能够多动动脑子，或许他们就不会有这么深、持续这么多年的误解，或许他们彼此人生的遗憾都会少一些。
只是……
“人生路上，步履不停，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
他又想到这句话。
周二下午没有课，简希又回了一趟家，给那副她通宵作的画又添了些细节，又借用简章平书房的扫描仪扫成电子档，发给管超过目，等他确认没问题就可以排版打上影片资料，正式在网络平台发布。
从家里离开时，恰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简棠。
简棠正在跟人打电话，非常不耐烦的样子，“何丛之，离开以前我告诉过你，我永远不会回头，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有新家了，我不需要你了。”
简希原本无意偷听别人讲电话，但那句‘我有新家了’仿佛是活的，带着翅膀钻进她的耳朵里，她脚步顿了顿，这一顿刚好就和简棠的目光对上，她看到简棠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很快又镇静下来，若无其事地问，“你要出去？”
“嗯，回学校。”
简棠不在多说什么，两个人在玄关擦肩而过。
一路上简棠那句‘我有新家了’就像散不掉的魔音，一直缠绕着简希，是啊，这已经是她的新家了，她重新找回了属于她的位置，属于她的父母，家人。
霸占这一切的人，却还赖着不肯离去。
从地铁站出来时，简希才想起她那副画还留在简章平书房里，她拷贝了扫描件，却忘记把画收起来。
不过她放的位置不显眼，应该不会有人乱拿，等她改天回去再收起来好了。
程橙今天又去拍了那个运动品牌的广告，累得她一回来连衣服都不换就瘫倒在床上，萧晓月则依旧趟在床上看狗血连续剧，蓬头垢面，她这个状况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
简希对自己的两个室友颇感无语，“你们都吃了吗？”
“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程橙有气无力地从床上探出一个头，眼巴巴地望着。
简希把东西放到桌前，转头看她一眼，“很不幸，只有你不爱吃的榴莲饼。”
“这么没有人性的吗？”程橙哭丧着一张脸，又躺了回去，“往日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仿佛喂了狗。”
“是慕斯蛋糕。”简希无奈叹气，“还有晓月爱吃的广式肠粉，校门口那家港式餐厅打包的，快过来吃。”
“我吃不下。”萧晓月幽幽的声音传来，听得出来心情极其低落。
简希和程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来担忧。
那天在密室里闻堰的行为给萧晓月的打击太大，她到现在还没有原谅闻堰，甚至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了怀疑，但是又没法下定决心分手，毕竟他们是从高中就在一起，五六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肠粉都不吃，你不吃我全部吃光哦。”程橙故意大声说。
“你吃吧。”
看来问题真的比较严重，连平时程橙多吃一口她都要瞪一眼的肠粉都不吃了。
程橙和简希两个人爬上萧晓月的床。
“哇靠，这么臭，你多少天没洗澡了？”程橙捏着鼻子跳起来。
“真的有股酸味。”简希附和。
“你们不要闹了，我真的不吃。”萧晓月对两人的闹腾无动于衷。
“萧晓月你差不多得了啊，为一个男的搞成这样不值得。”见她还是这副恹恹的模样，程橙忍不住火大了起来。
“我们分手了。”
“啊？”这个信息倒是让程橙愣住了，一腔怒火散去。
萧晓月声音哽咽起来，呜呜地哭着，“是我提出来的，他答应了，我就是过不了那个坎，他明明都看出来我那么害怕，却一点也不心疼我。”
一个男人如果不愿意为自己爱的人对抗规则，那留着确实挺没意思的。
简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摸摸她的脑袋。
“他觉得我是小题大做，矫情，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程橙一口否定，“这怎么能算矫情呢，当时那种情况，他分明就是自己害怕，不愿意陪你一起去，扯什么游戏规则做大旗，找借口呢，这事就是闻堰的错，我真没看出来他是这种渣男。”
程橙把闻堰变得一文不值，萧晓月更抑郁了，“那我还跟渣男谈了好几年恋爱呢！”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找个更好的不就得了。”
萧晓月还没被安慰到，简希先被她逗笑了，程橙这个人真是……梗一套一套的。
“行了，赶紧起来洗脸吃点东西，你这样，我都不忍直视。”程橙一边摇头，一边嫌弃地去了洗手间。
简希拍了拍萧晓月的脑袋，“吃点东西心情会好一些。”
“好吧。”萧晓月终于点了点头。
几个人洗了手，把两张小桌子拼到一起，把简希带回来的食物摊开，围坐在桌前享用。
肠粉软糯入味，蛋糕甜度刚刚好，程橙边吃点边点赞，“这家港式餐厅的老板我祝他发大财，肠粉又便宜又好吃，特别正宗。”
“我们毕业旅行去香港吧，怎么样？”萧晓月突然提议。
“暂时不要想那么远吧？”程橙塞一块蛋糕到嘴巴里，抽了张纸擦掉嘴角蹭到的奶油。
简希想到自己专四还没过，能不能拿到毕业证还不一定，眼神略微黯淡下来，不过很快又收敛起来，转移话题，“哎，程橙你今天广告拍得怎么样？”
“一个字，累。”
“报酬给到了就好。”新人时期都是要吃苦的。
程橙点点头，“不过，”她顿了顿，稍微有点出神，“也不全然是累啦。”
简希和萧晓月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来一个信息，有问题。
“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吗？”简希不动声色地套话。
“没有。”
“有帅哥看吗？”
“有。”说着她吃东西的动作顿住，一抬头发现两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干脆把手里的食物放下，冷哼一声，“昨天晚上我兴冲冲要跟你们说，你们都不感兴趣，现在来问，我没兴趣说了，哎，你干嘛，我说我说。”眼看萧晓月把吃的东西都拿走，她连忙改口，“就，那天在御景阁救我那个人，他也是模特。”
“所以你的救命恩人，也可能是你即将攻略的对象，跟你在一起工作？”
“你别胡说八道！”程橙立即制止萧晓月，脸颊莫名其妙地烫了起来，“我还不知道他什么情况呢。”事实上，不管今天她怎么套近乎，何丛之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还以为他主动提出加她的微信是想交个朋友的意思。
萧晓月拍了拍程橙的肩膀，“没事慢慢来，相信以你程大美人的魅力定能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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