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归途”公司的接待室内,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米色地毯上,形成温暖的光斑。沈熹微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位五十岁上下、衣着考究的女士——王太太。

从进门到现在不过十分钟,这位客户已经对葬礼方案提出了七处修改意见。

“我不明白为什么告别式不能使用红色装饰?老王生前最喜欢红色。”

王太太皱着眉头,涂着精致指甲油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沙发扶手。

沈熹微保持着一贯的温和态度:

“红色在国内传统中通常代表喜庆,在葬礼上可能会让部分宾客感到不适。

我们可以考虑用王先生生前喜爱的其他颜色,比如他钟爱的深蓝色?”

“蓝色太阴沉了!”

王太太立刻反驳,

“我要的是一场体面的葬礼,不是让人抑郁的聚会。”

沈熹微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我理解您的想法!或许我们可以折中,在主厅使用深蓝色为基调,但在鲜花选择上加入一些红色元素,比如红玫瑰,象征王先生炽热的生命力量。”

王太太似乎对这个提议还算满意,但很快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音乐清单也太保守了!老王最喜欢邓丽君,为什么不能多放几首她的歌?”

“我们已经选了《甜蜜蜜》和《月亮代表我的心》两首较为舒缓的曲目。”

沈熹微耐心解释,

“邓丽君的其他歌曲节奏较为轻快,可能不太适合告别式的氛围。”

“氛围?什么氛围?”

王太太的声音突然拔高,

“我丈夫死了,难道我还要在乎别人觉得合不合适吗?”

这句话中的痛苦和愤怒如此明显,让沈熹微停下了手中的笔。

她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王太太:

“您说得对,这是王先生最后的告别,应该以最能代表他的方式来进行。”

王太太似乎没料到她会赞同,一时语塞。

沈熹微轻轻推过一本纪念册:

“上周我和王先生的弟弟聊过,他提到王先生不仅是邓丽君的歌迷,还曾经在大学时代组过乐队,自己创作歌曲。

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在告别式上播放一首他的原创作品?那将是独一无二的纪念。”

王太太愣住了,眼中的防御逐渐软化。

她接过纪念册,手指轻抚过封面上的照片

—— 一个笑容灿烂的中年男人抱着吉他,正是她刚刚去世的丈夫。

“这首《秋日私语》是我们恋爱时他写给我的。”

王太太的声音哽咽了,

“已经三十年没听过了...”

“音乐是唤醒记忆最好的方式。”

沈熹微轻声说,

“告别式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更好的纪念。王先生的音乐才能是他生命中的重要部分,应该被大家记住。”

王太太默默流泪片刻,然后擦干眼泪,恢复了之前的强势姿态,但语气已经缓和许多: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鲜花的预算还是太高了,至少要减掉三成。”

沈熹微微微一笑:

“事实上,我正准备建议您减少鲜花布置。

王先生生前是环保主义者,根据他弟弟的建议,我们可以用绿植代替部分鲜花,既环保又节约开支。

多余的预算可以用来制作纪念光盘,收录王先生的音乐作品,送给前来悼念的亲友。”

这个提议彻底打动了王太太!

她怔怔地看着沈熹微,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个年轻的礼仪师: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老王的事?”

“每位逝者都值得被深入了解。”

沈熹微合上笔记本,

“我们的工作不仅是执行仪式,更是帮助生者找到最适合的表达方式。”

接待室外的走廊上,顾怀瑾静静地站在角落,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本是来“归途”公司与老板商谈合作事宜,却意外撞见了沈熹微接待客户的场景。

昨晚又是一夜无眠,今早处理完公司紧急事务后,鬼使神差地,他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归途”附近。

本以为只是短暂停留,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王太太这类客户,顾怀瑾再熟悉不过

——用强势和挑剔掩饰内心的悲伤和无力。

在他的公关公司,这样的客户往往最难应对,因为他们拒绝理性的解决方案,只是需要情绪宣泄的出口。

但沈熹微的处理方式让他感到惊讶。

她没有直接对抗客户的情绪,也没有一味妥协,而是用一种近乎直觉的共情能力,找到了问题的核心。

那个从邓丽君歌曲到丈夫原创音乐的转折,简直是神来之笔。

更令他惊讶的是,仅仅是观察沈熹微工作,听着她平静的声音,他紧绷的神经竟然有了一丝松弛。

这种感觉与葬礼上那次如出一辙

——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安宁的力场。

“顾先生?”

沈熹微送走王太太后,注意到了走廊尽头的他,微微惊讶。

顾怀瑾从阴影中走出,西装革履与“归途”简约宁静的氛围格格不入:

“沈小姐,刚才的客户沟通很精彩。”

沈熹微淡淡一笑:

“只是日常工作。顾先生今天是来...”

“与李总谈合作事宜。”

顾怀瑾回答得官方,目光却未曾从她脸上移开,

“你经常遇到这样刁难的客户吗?”

“刁难?”

沈熹微轻轻摇头,

“王太太不是刁难,她只是太悲伤了,又不知如何表达。

失去相伴三十年的丈夫,那种痛苦无法用语言描述。”

这个解读让顾怀瑾沉默了片刻!

在他的世界里,客户的情绪是需要管理和控制的变量,而非需要理解和共情的信号。

“在我这一行,情绪往往是需要解决的问题。”他最终说道。

沈熹微抬头看着他,目光清澈如水:

“在您看来,情感是问题吗?”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让习惯掌控对话的顾怀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正当他思索着合适的回应时,公司老板李总匆匆赶来。

“顾总!抱歉让您久等了。”

李总热情地握住顾怀瑾的手,又转向沈熹微,

“熹微,刚才王太太的接待很成功,她特意在前台表扬了你。”

沈熹微微微颔首:

“应该的。李总,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去准备下午的告别式了。”

她向顾怀瑾礼貌道别,转身离去。

顾怀瑾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李总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顾总,我们去办公室详谈?关于您提出的合作方案,我们非常感兴趣...”

顾怀瑾心不在焉地点头,跟随李总走向办公室,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刚才沈熹微与王太太对话的场景。

那种淡然中蕴含的力量,与他熟知的任何商业谈判技巧都不同。

一小时后,合作谈妥,顾怀瑾走出“归途”公司。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偏头痛又开始隐隐发作。

“顾总,接下来回公司吗?”司机为他拉开车门。

顾怀瑾没有立即上车,而是回头看了眼“归途”那扇不起眼的木门。

在这个与死亡为伴的地方,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平静,这是他在高端诊所和心理咨询师那里都未曾获得过的。

“不,去江边走走。”他出乎意料地说。

司机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专业态度:

“好的,顾总。”

车上,顾怀瑾打开手机,查看公司邮件和行业动态。

陆子豪又在社交媒体上含沙射影,暗示某些公关公司“徒有虚名”。

若是平时,他会立即制定反击策略,但今天,他却只是平静地关闭了页面。

江边的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城市的喧嚣。

顾怀瑾沿着步道慢慢走着,周围是散步的老人、嬉戏的孩童和约会的情侣——一幅他很少有机会见到的生活画卷。

他想起沈熹微文章中的一句话: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避免死亡,而在于充分活着。”

多么简单的道理,却又如此难以实践。

这些年来,他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不断处理一个又一个危机,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却很少停下来思考自己为何而活。

周磊牺牲后,他选择退役转行,或许不只是因为愧疚,更是因为害怕——害怕再次面对生命的无常,害怕情感上的牵绊会带来更多的痛苦。

于是他将自己包裹在商业逻辑和理性分析中,以为这样可以免疫于情感的波动。

但昨天的葬礼和今天的偶遇,像是一道微光,照进了他封闭已久的世界。

手机震动起来,是周晨阳的来电:

“顾总,蓝海科技的紧急会议提前到三点了,您需要现在回公司。”

顾怀瑾看了眼时间:

“我二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他最后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江面,然后转身走向等待的车辆。

那个冷静果决的公关大佬又回到了他身上,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回到公司,面对满屏的数据和等待决策的团队,顾怀瑾突然开口问了一个与会议无关的问题:

“晨阳,你认为情感在商业决策中应该占多少比重?”

周晨阳被问得措手不及,思考片刻后回答:

“我认为情感是驱动力,但理性应该是方向盘。”

顾怀瑾点点头,不再追问。

会议开始,他再次展现出精准的判断力和果断的决策能力,但团队成员都隐约感觉到,今天的顾总似乎有哪里不同。

会议结束后,顾怀瑾独自留在会议室,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总,我是顾怀瑾。关于今天的合作,我有个补充想法...”

他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一个计划逐渐成形。

也许,他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安眠药或更高效的工作方式,而是一个能够引导他走出情感荒漠的向导。

而那个向导,或许就是那位能与死亡和平共处的殡葬礼仪师。

夜幕降临,城市灯火次第亮起。顾怀瑾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首页

——那是沈熹微发表的一篇关于哀伤辅导的文章。

标题很简单:《悲伤的重量,生命的温度》。

他轻轻摩挲着纸面,仿佛能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今晚,或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但这一次,他心中有了不同的期待。

远处,“归途”公司的灯还亮着。

沈熹微正在为明天的告别式做最后准备,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某人黑暗中的一束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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