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男生先开了口。
语气说不上好,更接近被人打搅的不太耐烦。
钟燕被他盯着,连呼吸都屏住了,好在手心的小鸟蛄蛹了下,男生被这动静吸引,移动了视线。
钟燕找到开口的契机,趁机说:“我捡到了这只鸟。”
男生等了一会,“所以?”
钟燕简直要鼓起毕生的勇气才不会被男生的冷漠吓得拔腿就跑,她支支吾吾说:“它被困住了,恩,还被海水泡了很久,可能需要救助。”
男生“哦”了声,似乎还是不解她为何会找上自己。
钟燕红着脸解释:“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请你帮忙打个电话找动物救助中心?”
男生终于懒洋洋起身,用手机屏幕的散光照了照那鸟,说:“这是只黑叉尾海燕,国家三有保护动物。”
钟燕不认识黑叉尾海燕,但是她知道三有保护动物的意思,像是麻雀、燕子都是三有保护动物。
它们是城市里再寻常不过的普通鸟类。
身份普通的鸟,还会有人愿意费劲救它吗?
“那……它怎么办?”钟燕犹捧着烫手山芋。
“打电话呗。”
男生低头开始在手机上搜索,很快就查到当地动物救助的电话。
虽然已经是下班时间,幸好还有人接听。
泥泠岛上就有工作人员,没多久一位骑着单车的中年人找到他们。
工作人员把缠在小海燕爪子翅膀上的细线小心剪开,皱着眉头说:“这么细的线,是捕鸟网。”
见男生不开口搭话,钟燕怕工作人员扫兴,只能硬着头皮接话说:“这里还有人偷抓鸟?”
“这些年我们弄掉的捕鸟网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但还是防不胜防啊。”工作人员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只能摇头。
只要有买卖,就一直有人违法犯罪。
工作人员趁机给两人科普教育了一番。
作为红绿灯都不敢闯一下的乖学生,钟燕认真听教,频频点头。
把小海燕身上的细网解开后,工作人员检查了一下小海燕的翅膀爪子,说:“行了,没什么大碍,把它放到找到它的地方,让它自己缓缓,自行飞走吧。”
交代完,工作人员蹬单车离开,他还赶着去参加活动。
钟燕把小海燕带回找到它的附近。
小海燕翅膀紧拢在身侧,忧郁地望着黑沉沉的大海,一动不动。
见状,钟燕还以为它是惧怕她们两个人类,叫上男生,两人走远了些。
可小海燕还是不动,像是已经忘记了飞翔。
钟燕扭过头,求助地望向男生。
男生不等她组织好语言,主动再联系了动物救助工作人员,对方听了他的陈述,告知他兴许海燕是因为体力透支,可以先带回家,找个透气的盒子装着,放一瓶盖水,如果方便喂一点小鱼小虾。
“别看我,你先捡到它的,自然归你管。”
钟燕未出口的话又胎死腹中,看看孤苦伶仃的小海燕,又看看双手插兜的“酷哥”,她犹豫道:“万一……它不能飞其实是翅膀坏了呢。”
刚刚救助工作人员就抻了抻鸟的翅膀,检查了一下羽毛是不是完整。
“如果不放心,明天可以带去宠物医院,岛上刚好有一家也能看鸟。”
“我不熟悉这……”钟燕再次鼓起勇气,目光期盼地看向男生。
“不熟悉可以查。”男生打量她,“你又不是小孩子。”
钟燕垂了脑袋,两只脚往下钻了钻,埋进沙子里。
她不走,也不说话,沉默的像是要把己身化作雕塑,长长久久杵立在此。
男生把帽檐转到脑后,又复转了回来,许是已经做了一番心里斗争,才开口说:“你明天打我电话。”
钟燕抬起脑袋,“你要陪我去宠物医院?”
“不用?那你自己去。”
钟燕连忙说:“要。”
男生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移动充,“要不再借你充个电,记我电话?”
钟燕没摸口袋,讷讷道:“我记得下来。”
男生给她报了一串数字,是他的手机号码。
钟燕默念了一遍就记住了。
他又自我介绍说:“我叫季风,季节的季,风暴的风。”
钟燕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又没有什么具体印象,就缓缓眨了几下眼睛,才小声说:“……钟,钟山的钟,燕子的燕。”
“钟燕?”季风重复了一遍,目光奇异,把她重新打量了一遍。
钟燕被他盯得像是身上长出毛刺浑身不自在。
“你,明天不是要离开吗?”
男生冲她挑了下眉,钟燕脸上窘红。
又不是她有意偷听,是他自己说话声音大。
“票不是还没定么,回不回去都成。”
季风显然拿这事当个借口,没等钟燕惭愧,他点亮屏幕,手指飞快地挪点几下,好像给谁发了个信息。
“说一声就行了。”
钟燕弯腰捧起无精打采的小海燕。
季风在对方弹出语音电话前,迅速拉下飞行模式免遭轰炸,再抬眼时就看见一人一鸟站在面前。
女孩顶着一张清秀的脸,不浓不淡的眉毛下杏眼圆睁。
在漆黑大海前,一副仓惶惊鸟的模样。
季风莫名想笑。
这女孩跟她手里的鸟一样,狼狈又可怜。
“今晚岛上搞活动,你是回家还是去看热闹?”
钟燕低头看了眼手心羽毛乱糟糟的小海燕,“……我还是回家找点东西喂它吧。”
小海燕虽然虚弱,但是小脑袋还是像拧了发条一样,左右上下动个不停,在观察两个人类,又好像在审视自己的处境。
“行。”季风低头一扫眼,说:“先把你鞋找到吧。”
钟燕脚趾抠进沙地。
她都忘记自己一直光着脚。
季风拒绝了她的婉拒,插着兜一定陪着她找回“遗留”在沙滩上的鞋子。
看见鞋后,他还似笑非笑夸了句:“摆得还挺整齐的。”
钟燕顾不上脚底的沙,赶紧穿好鞋,带着小海燕和他告别。
走出几十步,钟燕忍不住回过头。
季风还在原地,像个苛刻的监工。
钟燕转回脑袋,快步走进光亮的行人道。
/
姑姑的家在山坡上,沿着饱经风霜的石阶往上爬了七八来分钟,两边的爬山虎、凌霄花绿意盎然,不知名的小飞虫在橘黄的路灯下盘旋、碰撞。
老旧的灯丝时不时“哔剥”一声,草丛堆里虫鸣声此起彼伏。
一楼的小卖部还亮着灯,逼仄的货架之中,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广告,店主夫妇却不在里面。
想到楼上空空如也的冰箱,钟燕还是在冷柜区转了转,选了一盒有标价的新鲜冷藏小鱼又拿了瓶矿泉水,扫了收银台上的二维码付了8.7,最后还给商品拍了个照发给店主阿姨。
爬到四楼,钟燕的后背早闷出一层汗。
从电表箱顶上摸到出门时放的钥匙,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圈,她推开门先踩着凳子拨开电闸,再打开灯,昏黄的顶灯慢了三拍才点亮屋子。
这间屋子套内仅有三四十平,即便家具电器都给处理地七七八八了也不显得空旷。
钟燕找到了一个空盒子,把小海燕放进去,再扭开矿泉水给它倒了一瓶盖水,最后撕掉鱼盒子上的透明膜,让小海燕踩着十几条散发着腥味的海鱼上,犹如占山为王的土豪。
这会,钟燕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只黑叉尾海燕。
它身上的毛干了些,顶着灰黑的圆脑袋,鸟嘴和海鸥类似,只是鸟嘴上还有个奇特的凸起鼻孔,脚像鸭蹼,一看就知是水中好手。
小海燕不吃鱼也不喝水,好像仍被困在那些网里,不能动弹。
钟燕伸出一根手指,揉了下它的脑袋。
声音很轻很柔地说:“你怎么和我一样呀?”
小海燕不会说话,它忧郁地和钟燕对视着,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钟燕也一样,可是她也一样无法向它倾诉。
一人一鸟静静待了一会。
钟燕先挪开视线,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紧闭的窗户一一打开,这样小海燕若恢复了力气也能自行飞走。
做完这一切,她仰面倒在床上。
屋子里很安静,毕竟连冰箱都不再运转,唯一的动静只有盒子里的那只鸟。
但那也是极为细微的,几可以忽略的动静。
钟燕不知道它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飞起来。
明天,明天就会好起来吗?
她完全没有头绪。
躺了不知有多久,嗡鸣声持续充斥在屋子。
钟燕不得已爬起来,桌面上躺着手机,屏幕上黑底白字显示着“亲爱的妹妹”。
她拇指轻触接听,对面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通过电波传来。
“姐!怎么这么久才接,忙什么呢?”
钟燕望着整洁的屋子,说:“还在收拾。”
这个贫瘠干瘪的回答,没能妨碍对面小女孩的快乐。
她今天过五岁生日,父母刚为她庆祝完,有说不完的热闹话。
把收到的礼物、吃到的蛋糕、路边看见的两只可爱小狗一通描述后,她又说:
“……对了姐姐,爸爸还给你买了新平板,妈妈说,你可以带去大学,反正离得近,你周末拿回来,我也能玩一玩。”
钟燕顿了下,哑声说:“替我,谢谢叔叔,我用不上。”
对面的小女孩察觉出异样,压低声音问:“姐姐,你还在生妈妈的气吗?”
钟燕没有出声,她闭上眼睛,仿佛累得睡了过去。
“爸爸说,妈妈只是太爱姐姐,希望可以就近照顾姐姐,欣欣也想姐姐在身边,姐姐,你不要生妈妈的气了好吗?”
钟燕把手背盖在眼睛上。
对面的声音不断传来。
“姐姐,对不起。”
“姐姐,你不要哭,一切都会好起来。”
小女孩已经是个成熟的孩子了,她非常熟练地安慰起大人。
钟燕哑着声,也说:“对不起。”
为今天的事,也为从前的事。
最后姐妹俩又随便扯了几句才结束通话。
钟燕去卫生间把脸洗干净,回来观察了下小海燕的状态。
它依然不吃不喝,也不怎么动。
钟燕打开日记网。
这是实中入学时,班主任给她们发的网址账号,给学生记录生活的。
同学们称它为赛博日记本。
实中是当地最好的高中,都靠自觉卷学习,所以不约束学生携带手机上学,这个日记网就类似W博、朋友圈一样的东西,只不过完全私密,除非有人向你共享了账号与密码。
钟燕打开页面,最上面一条是今日定时十一点发送的,没有任何配图,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再见”。
她看了一会,删掉那一条,重新编写了一条。
2025年8月1日星期五
今天,我捡到了一只小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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