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山忆》

(壹)

乘着小舟任其在湖面四处飘荡,夕阳西下,霞光映的湖面有些刺眼,他斜靠在船舱里默算着山上寺里的诵读声什么时候传出来,身前的小案上放着用今年新摘的竹叶煮好的清茶,散着清香。

这座山在城南,故被人简单的命为南山,山上一座供奉着神佛的寺庙亦为“南山寺”,而他,就在山脚下的湖边竹林里,过着自己与世无争的生活。

新茶不错。他想着,该给老方丈送些去,不过要防着他给自己讲经文。

老方丈没别的爱好,只爱茶和经,也许是人老了都爱念叨,每次上山,方丈都会拉着他谈上半宿才肯罢休。

于是他也开始仔细听听那些僧侣的诵读,慢慢的倒是能知道些。

他能分辨出的,是早上的《心经》,晚上的《大悲咒》或《阿弥陀佛经》,其他的他是记不大清的,不过,这些也还是他听了这么久的日子里,慢慢记得的。

算算,晚课的时辰也快到了,这次会是他能分辨出的经文吗?

突然一阵摇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之间还掺杂着哭声,他走出船舱,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刻钟后,几张纷飞的纸钱飘入了他的视线,之后一身着素缟的老者执着竹竿,低着头从山那边转入了他的视线,接着身后跟着同样装扮的年轻人,扶着棺椁表情哀痛。

山路有两条,一条向南,是上山的路,因有人特意去打扫,所以路还很是明显,路边便有块石碑,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早已使石碑破损严重,不过仔细去辩,还依稀能看出是用着小楷刻着三个字,“南山寺”。

另一条是向东,一条小路,因不常有人走,已快被路边的杂草隐没,而那群送棺的人,便要走这条,转过山再向西,有一片坟冢,那是许多没有家族坟地的寻常人家的安葬之地。

他静默了片刻,执起腰间的竹笛吹奏,笛声伴着送葬者转入山路,不知谁家又添这新痛。逝者,愿你安息;生者,望你节哀。

在笛声中,他恍然记起千年前,似也有一人,以这幅悲痛的面容入了他的眼帘……

(贰)

要不要帮她一把呢?他隐在竹林里,看着她一身白衣的朝湖边走去,看在她小心避开脚下新出竹笋的份上?亦或这么好的风景,不能任由她就这么破坏了。思绪间他便已有了动作。

看着她惊讶的目光,他失笑,将她放下后施了一礼,问道,如此韶华,姑娘何故轻生?

她静了片刻,只道了一句谢,便再无多言。

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姑娘不妨坐下来喝杯清茶,再做打算?

他是诚意相邀,她便以礼还之。

之后,他知道了她原是城中某家的千金,父母健在时,她是掌上明珠,后母亲病逝,虽然扶正的姨娘对她多为苛刻,但毕竟有父亲在,也未受何委屈,但如今父亲也身故,姨娘便开始对她肆意刁难,父亲头七刚过,便寻了个由头要将她下嫁,她不允,便将她锁在房中,她也是在贴身侍女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可天大地大,却并无她真正的容身之所,才生出了轻生的念头。

她说亲人已逝,她于世无恋,他只道她无处可去,便将她留了下来,姑娘若无处可去,就先宿下来吧,陋室虽小,多辟一处居所还是可以的。

于是,她便留了下来。

她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但还是请教他如何掌厨,本就寄人篱下,再不做些什么可如何是好。她笑着打趣,他便笑着应好。

初入厨房,她顾及不周全,差点将竹屋烧尽,幸好他及时回来,在她惊讶的目光中长袖一挥,湖水拧成一股飞起,灭了那火龙。

你……她踟蹰。

怕吗?他问。

怕?什么?

我是妖。没错,他是妖。一只修炼百年才幻得人形的竹妖。

为何要怕?你救了我。她笑答。

不怕吗?他笑了。

之后他教她下厨,教她辨别山菜杂草,教她泡茶,教她晒花,教她吹笛,教她所有他会,而她愿意学的事情。

也许是时间能治愈一切,也许是他放在枕边的花包起了作用,她晚上的噩梦越来越少;也许是方丈的心经有功效,也许是她的气息让他越来越习惯,他幻人后的嗜血妖性越来越淡……

她喜欢望着满天的繁星,他便告诉她,等到盛夏,傍晚的湖面上会布满萤火虫,荧光虽淡,但成千上万的萤火汇在一起,堪比星河,很是漂亮。

是吗?那我一定要看看!于是便开始心心念念地等着盛夏的萤火。

平日里,她去山间寻些山菜,他便上山去同寺里的方丈聊聊,打发时间;她偶尔会带些受伤的动物回来,让他帮忙救治;他会给她讲他百年来遇到的奇人趣事。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平淡而温柔的过去。

但她,却终未等来那盛夏的萤火。

(叁)

他从山上回来时,看到满屋如遭洗劫的杂乱,心下一惊,四下寻不到她,便想到了进城。屋里的杂乱告诉他,她的失踪不是她自愿的,他必须要赶快找到她。

周围人的气息让他险些抑制不住,找了一家酒馆歇息顺便看看能不能寻一些她的消息。

哎!听说了吗?城南佟府的小姐自缢了!

唉!这好好的姑娘啊!

听说是被家里姨娘逼嫁,那佟小姐不愿,就去了。

谁不知道那姨娘的打算,那顾员外的年岁,都能当她爹了!再说了,那顾员外的身体,都是半入土的,那佟家小姐啊,就是去冲喜的!

……

之后的话,他没再听进去,城南,是哪个方向?佟府,又在哪?那佟家小姐,定不会是她!

他不知道她究竟家在何处,只记得她笑盈盈地对他说,小女子姓佟,公子唤我素萤便可。

等他立在佟府门前时,那刺目的白止了他的步,再等等,也许,她在其他地方?

公子?可是来吊唁的?府中出来的丫鬟唤回了他的心绪,抬步走了进去,他要确定,那不是她!

正厅的灵柩里,她一身白衣安静地躺着,即使府里姨娘一手遮天,但毕竟是嫡系的长女,有家中族长在,这丧葬的礼数,倒是还按着规矩。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轻生吗?马上就要入夏了,你不是还想要看那湖面的萤火吗?他抚着她的面,轻声问道。

后来,城里盛传,佟府的姨娘遇了鬼,患了失魂症,整日里疯疯癫癫不知在言语些什么;也有人传,说是佟家的小姐回魂了,有人看到她随一清秀的青年入了山;还有人传,那青年是山中狐妖幻化,勾了那佟小姐的魂来修炼;更有人传,那佟小姐本就与那山中山神私定终身,如今是去做了神仙夫人……

不过,终究只是传言,只是寻常人家饭后的笑谈,不久,人们便会忘了,不管是城南还是城北,总会有其他哪家小姐嫁了人,或哪家夫人生了子,传闻的主角都会不停的变……

他施法吓疯了那姨娘,带着她回到了南山脚下,将她葬在了湖边的竹林里,那里,在入夏后可以看到满湖的萤光。

还想听故事吗?我这里还有一个故事,一直未讲与你听,现在,我慢慢讲,你细细听,可好?他立在她的坟前缓缓讲述着。

(肆)

他在还是竹子的时候便有了意识的,也许是受了佛经影响有了神智,也许是吸了日月精气积了灵气。

初有意识时,他也很是惶恐,不能说,不能动,只是静静的立在那儿,任风吹日晒,雪落枝头。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一道天雷劈了他的竹身,使他破竹而立,幻得了人形。

他满是欣喜和好奇,入了城,隐了身形在人群中穿梭,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这里,是人类的世界。

这晚,似乎是人类的元宵节,天上烟花烂漫,街上车水马龙,即使是不知人情的他,也能感受到这满是节日的欢欣。

站在街角仰看着天空的烟火,衣摆处传来的扯动感让他低下头,身边一粉衣小女娃正仰头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一片水渍。

这小娃居然能看到我。他暗叹到。

哥哥,能帮我找找我家人吗?

家人?这人山人海怎么找?他看了看街上如闹市般的场景,刚想要拒绝,就看到小姑娘嘴角往下一耷拉,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唉,罢了罢了,帮她一次也无妨。

他收了法术抱起小姑娘往人群中走去,小姑娘也不哭闹,乖乖的搂着他的脖子安静的看着四周。

他抱着她走了两道街,才在嘈杂的街道里听到有人焦急地唤着“萤儿”。

你叫什么名字?

爹爹唤我萤儿。她乖巧地答道。

他把她送到了那人附近,女孩很快就看到寻她的人。

爹爹!她挣脱了他的怀抱兴奋地跑向那个本是满脸焦急,看到她后瞬间舒心的人。

这时候的他,还理解不了那人焦急,担忧的情绪,也理解不了所谓的家人之间的感情。可等他能感受到这些情绪,等他有了那能牵挂的人,却未有在担忧后的舒心。

我很好奇,你小时候,为什么能看到我?他轻声细问,却无人能答。

(伍)

竹林里的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山上寺里的方丈来了又去,换了又换,他在这山下看着万物轮回,人情冷暖,过着百年无澜,寂静安然的日子,只是那苔上落雪,无情地告诉着他,他等的那人,再未归来过。

千年,于他来说,不长,他还能再等。

笛声伴着送葬的人远去,船也到了岸边。他收了竹笛,想要转身回到船内,一个声音入了他的耳畔。

请问公子,上山的路该走哪一条?

他望着岸边一身粉裙的女孩儿,瞬间失了声音,那午夜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音容,让他不敢发声,怕这又是一场幻梦。

请问公子,上山的路该是哪条?等了又等,不见回答,那人又问了一遍。

尔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答道:山路曲折,路途甚远,姑娘不妨喝杯清茶,歇歇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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