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怀罪扬起目光,前前后后扫视了一遍——先前逛过来的时候,每隔几步就能看见一处贩金纸银纸的小摊,那时她没怎么多想。如今走出这么远,越发深刻地察觉到,祭祀之物的摊贩只多不少,且家家生意兴隆。
确实有些诡异。
于是,二人就近寻了个摊,装作年少无知的模样,一会儿看看纸金锭,一会儿看看莲花银,抓耳挠腮半晌就是不买。
摊主面目瞧着和善,年纪不重,白头发却不少,见客人举棋不定,便热心肠地主动开口:“两位想要些什么?”
“这些……”比祁将纸钱来回审视了一遍,“长得都不一样,有什么说法吗?”
“这些……”摊主笑开,“当然是看你想烧给什么人了。”
短短一句话,像是给了怀罪当头一个脑瓜崩,她猝然想到了什么,问摊主:“现在是何月何日?”
“七月十三啊……”摊主更糊涂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就快到了。
身为土生土长的鬼,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比祁和怀罪相视一眼,很快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过真要论起来,也能找到情有可原的地方:先前心里一直好好算着日子,可后来去了趟仙界就全乱了,贪狼星君的水牢贫瘠得很,连本历法也没有,也看不到日升月落,关着关着,就记不清今夕何夕了。虽然后来出来了,还去了神界,但一直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就……
“咳……”怀罪清了清嗓子,目光开始漫无目的地忙碌起来。
比祁是小鬼,记不记得并不要紧,此时此刻,最尴尬的其实是冥王,尤其是一个立志于千古流芳的冥王。
“其实吧,我们是外乡人,这几日才云游至此。”关键时刻,比祁很讲义气地站了出来,脸不红心不跳道,“这一路上风尘仆仆,事情又繁杂,记不得日子也很正常,您说是吧?”
集市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平日里见不到什么外乡人。听说他们二人从异乡来,摊主还有些惊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为了拉近两地百姓间的友好距离,摊主还起了个话茬:“都说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不知你们家乡是如何过中元的?”
“其实……”怀罪活了过来,开始认真回答问题,“其实我们家乡,不怎么过中元。”
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世上居然还有不过中元的地方——摊主嘴巴张得大大的,吃了不小的一惊。
但怀罪说的也算真诚:对于鬼魂们而言,中元节是一年里难得的好日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门长长见识,唤上三两鬼友一起勾肩搭背踏个青;但之于冥府而言,七月半却与平常日子没多大不同。
唯一的区别,就是会看到众鬼们精心装扮,面上扑着小粉肩上挎着小包,早早候在鬼门关旁,翘首以盼冥差的到来。然后,在殷殷期盼的目光下,冥差前来打开鬼门关,千千万万的鬼魂松出长长一口气,或是如破笼的小鸟,或是如脱缰的野马般冲出冥界。
子夜时分,中元结束,魂归幽冥,鬼门关紧闭——这便是冥界的中元。
听起来有些无趣,实际上,冥界向来都很无趣。虽然亡魂鬼怪大多来自于人间,却没有人族的心灵手巧和花样百出,仿佛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创造能力就追随肉身一起殉难了。
转身看着集市上络绎不绝的人群,怀罪忽然眼前一亮——或许,她可以成为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个,隔三差五也给冥界过过节,让枯燥的日子鲜活起来。
说干就干,她很快向摊主虚心请教:“大叔,这里的人都是怎么过中元的啊?”
“这个啊,”摊主想了想,说,“我们一般烧袱纸,备酒菜,吃扁食。入了夜,乡民们会聚在一起放荷灯,还会有专人来跳傩……”
虽然很多字句怀罪都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吃喝玩乐俱全,很难不会没意思。
“你们没有过过中元节吗——”身后,一个脆生生、软乎乎的童音忽然溜进耳朵,怀罪和比祁转头一看,看到了一个与摊主年纪相仿的妇人。
妇人相貌温和,约摸三十的岁数,眼睛虽然憔悴,没想到却有这么童真的声音——画面些许诡异,怀罪和比祁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妇人笑着,目光缓缓下移,看向手里牵着的一个半大男童。两人顺着看过去,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原来是这小萝卜头在说话。
“你们没有过过中元节吗?”小男孩四五岁上下,个头矮,说话的时候,需得高高仰起头才能看到他们。
“对啊,我们家乡不怎么过中元。”怀罪和比祁默契地同时蹲下身来,与他目光持平。
小男孩也不认生,只是语气不太高涨:“那你们地下的亲人应该很孤独。”
话音落下的时候,怀罪看到妇人的身影一动,很快,一只手哀哀地搭在小男孩的头上:“说什么傻话呢……”
小孩没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向他们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中元节很热闹的,整个乡里都很热闹,你们没见过的话,可以去我们那儿看看!”
这倒是个好主意,学学凡间是怎么过节的,回去也好照葫芦画瓢。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们村子在哪里吗?”怀罪回报给他一个同样真诚的笑容。
小孩不知怎么说,转头看向身后的娘亲。目光向上的时候,两人这才看到,妇人腹部隆起,身怀六甲。
“离这儿很近的,”妇人笑着,“我瞧着你们面善,投缘得很,不如去我们乡下住几日,过了节再走也不迟。”
怀罪觉得很有道理,转头征询比祁的意见,见他也点点头,她欣然地转头看回妇人,眼里亮晶晶的:“好!”
就这样,原本忙不迭赶回冥界的两人,意外收获了一趟人间之行。
采莲乡是个纯朴的地方,乡邻热情好客,见有外客来,都乐呵呵地招呼着。一路走来,怀罪见到了很多张不同的笑脸,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慈蔼可亲的眉眼。
她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
最热情的,莫过于提议他们来乡下小住的大叔婶婶,恨不得自己去住草屋,也要把不怕刮风漏雨的屋子让给他们住。
这是原则问题,怀罪十分坚定地拒绝了他们。
“我们是乡下人,习惯了粗糙日子,你们看着出身富庶,怕是住不习惯草屋。”叔叔婶婶发表陈述。
“我们一点都不娇气——”怀罪和比祁据理力争,“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也不在话下,能有草屋蔽身就已经很好了。”
小男孩坐在中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一面津津有味地吃着怀罪给的马蹄糕,一面兴致勃勃地关注战况。
“草屋破旧,会漏雨的。”夫妻俩好心劝诫,
“没事,不下雨就行了。”怀罪才说完,转头打了个晴天霹雳。
比祁:“……”
“没事,”他很快补救道,“年轻人身体好,不怕生病。但婶婶怀着孕,叔叔得看顾着,还有个半大的小孩子,你们才应该住安稳的地方。”
一语直捣黄龙,怀罪比祁占据上风,顺利入主草屋。
买卖不成仁义在,怀罪很感念他们的心意,决定投桃报李,今晚要给他们做饭。
“你还会做饭?”人前比祁一直没太好意思问,当厨房只剩下他和怀罪两个人的时候,才偷偷摸摸地开口问她。
“不会。”怀罪神秘一笑,“但是我有过墙梯。”
才从神界回来,乾坤袋里揣了不少好东西,正好借花献佛。她兴冲冲地挽起袖子,对着乾坤袋一通点兵点将,饭做得是又快又利索——
“这是紫苏虾,这是炙羊肉,这是牡蛎炸肚,这个是叫花鸡,酒蒸鲋鱼和深井烧鹅,还有这个……”饭桌上,怀罪体贴地把点心碟子往小男孩面前挪了挪,“这个是荷花酥,是我最喜欢的点心,你尝尝。”
小孩目光晶亮,伸出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目光顿时更亮了。
“爹,娘,这个好吃!”
席间笑声起,父亲摸摸他的头:“受了别人的恩惠应该如何?”
小孩转过头,学着大孩子的模样向比祁和怀罪一颔首:“谢谢。”
“不客气。”怀罪也一颔首。
“只是……”婶婶抚着肚子,微微诧异,“家里什么都没有,你们是怎么做出这么多菜的?”
怀罪没有回答,给她夹了一只叫花鸡腿,神秘地笑了笑:“当作神仙赐的就好啦!”
夜晚明月高高升起,怀罪比祁吃饱喝足,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不远处的草屋。
进门的时候,一个黑影自脚下一闪而过,眨眼间没了踪影,怀罪没看清,也没太当回事,推开门继续若无其事地朝里走。
草屋内陈设简单,一床榻一方桌一木柜,一览无遗,称得上令人省心。
奔波一天,身上疲乏,怀罪解下乾坤袋,正欲放进五斗柜中,谁料毫无防备地拉开抽替,在看清里面东西的那一瞬,她立时睁大了眼睛,呼吸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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