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我还没见过有叶子的花呢。”
“嗯?”男童有些疑惑,“怎么会呢?人怎么会没见过花呢?”
怀罪盯着眼前的彼岸花,摇了摇头:“我不是人,我是鬼。”
“我也是鬼呀!”
“我的意思是,我只是鬼,我生在冥界,长在冥界。”
小男孩看了她半晌,道:“你是冥王吗?”
怀罪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你很奇怪,居然是个有影子的鬼。”
他放肆地笑了几声,笑得怀罪有些不自在,遮了遮身后的影子,忍不住反驳他——
“你也很奇怪,你只有一只手一条腿。”
“我有双手双脚的,”小男孩很认真地应她,“只不过,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把我带去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弄断了我的手和脚,让我替他乞讨赚钱,我是在雪天里冻死的。”
原来是这样……怀罪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太重了,下意识向他道歉。
“对不起。”
“没关系。”
气氛很温和,并无什么戾气,两个人相视一笑,便也相安无事了。
摆弄了半晌的花,怀罪开口问他:“小萝卜头,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小男孩想了想:“不行。”
怀罪的声音有些落寞:“为什么?”
“我现在是中阴之期,很快就要投胎去了,我爹,我娘,我的朋友们还在等着我呢,尤其是我爹和我娘,这么久没见到我,他们肯定很想我。”
“可是你喝了孟婆汤,转回转世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人间有句话,叫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而且,亲人之间有血脉联结,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开口就能明白,我相信,只要缘分未尽,凡事会有个圆满的结局的。”
“你的爹娘……要是再见面,他们能认出你吗?”
“一定会的。”
怀罪笑了笑:“看来,你爹爹娘亲很喜欢你。”
小男孩一脸骄傲:“他们是全天下最好的!”
话说完,似乎又有些惆怅:“只可惜,我不见了之后,我娘整日以泪洗面,爹爹的头发也白了……”
怀罪默默听着,轻轻折断了面前的彼岸花,递送给他:“善缘结善果,一定会有好结局的。”
她说,彼岸花是接引之花,有了它,回家就不会迷路了。
男童郑重其事地接下,向她躬身道了谢。
看着他的笑容,怀罪觉得浑身轻松。兴高采烈地回到孟婆茶馆的时候,孟婆汤也熬得差不多了。
“小怀罪来啦?”
“孟婆阿奶!”
怀罪很开心地唤了她一声,揽着她的胳膊,倚在她怀里看炉鼎下橘红色的火焰。
“听说你又哭了,还把眼睛哭肿了?”老妪笑着打趣她。
“哎呀别说这个了……”怀罪无奈地用手蒙住脸,“这次是有原因的……”
“因为池头夫人要离开了,对吗?”
“你怎么知道?”怀罪惊讶地从指缝里探出目光。
孟婆慈爱地摸了摸怀罪的头:“冥界怎么会有阿奶不知道的事?”
“对哦……”
怀罪想想也是,孟婆是幽冥之鬼,在冥界待了一辈子,知道的肯定很多。
“阿奶,你见过我娘么?”
“自然见过。”
“池头夫人说,我和我娘很像,是真的吗?”
“不像,她比你可乖多了,从来不哭的。”
又提及从前的糗事了,怀罪脸一红:“阿奶,我早就不哭了!”
孟婆笑开来,眼角的皱纹沟壑般迭起:“现在的你,和她从前确实如出一辙。”
“姜休还说,我娘是被一只恶鬼害死的,是吗?”
孟婆顿了顿,道:“为了天下,为了整个冥界,她牺牲了自己。”
从地狱爬出来的恶灵,强大到要用一介冥王的生命去祭奠,怀罪忍不住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女子坚毅的背影,她既可怜,却又无比伟大。
可惜自己没能遇见过她的风采。
“阿奶……”怀罪伏在孟婆怀间,“让那个拿着彼岸花的孩子走来时路,让他回到他父母身边吧,好不好?”
孟婆没说什么,只轻轻拍着她的背,悠长而迟缓地道了句:“好……”
少女微瞑双目,火焰绚烂的光落在她眉眼之间,澄明得像热烈的水。
“池头夫人离开冥界,还能再回来吗?”
“冥界是世间离别最多的地方,日复一日迎来送往。怀罪,天意早有注定,时间会让你知道答案的……”
“她说她有一个放不下的执念在人间,她必须回去。阿奶,已经过了一万年了,世间真的有执念可以存留千万年而不变的吗?”
“有所求,有所愿,有心之所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阿奶,那你呢?你有放不下的过去吗?”
这一次,孟婆顿了很久,怀罪能感受到那只苍老的手停在了空中,良久才重新抚慰地轻拍下来。
她没有说话,须臾,却缓缓开口,唱起了一首全然陌生的童谣,遥远空灵得像来自一个没有人抵达过的从前。
孟婆在冥界留守了一生,什么都知道,而对于自己,知晓的却只有一个举重若轻的姓氏。
曲调有抚慰人心的力量,瞑目的时候,怀罪的眼前掠过冥界无尽的风光——巍峨雄立的泰山之巅、墨色阴沉的枉死城、一百三十八地狱百鬼啸叫,醧恶台上孟婆神俯望冥府,火照之路彼岸花繁茂,血河将军殿之东,三途河水滚滚向前,经年不息……
寸寸草木,铭刻入骨。
歌谣唱罢的同时,怀罪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决定离家出走。
冥王的性教育确实得好好加强一下了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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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喜(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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