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盯着计时器，时间到，就把切碎的药材都用筛子滤出，然后问轩轩：“冷和热，选一个？”
轩轩汗涔涔的，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冷。”
沈眠从卫生间拿出一个干净的水桶，将药材浸出水全都倒进去，让轩轩把双腿伸进去：“希望能有效果。”
双腿浸在冷水桶里，脚寒于心，轩轩立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沈眠又用毛毯把轩轩裹好：“时间也不多，五分钟，之后看效果。”
“好！”轩轩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掐得发白，一张小脸有点发黄。
沈眠又说：“想开心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也许能缓解一下，如果试药没效果，外面的秦主任会给你针灸。”
“嗯，”轩轩咬紧牙关坚持，大大的黑眼睛很多困惑，“你这个实习生为什么看起来比秦主任还要厉害？”
“怎么可能？”沈眠日常谦虚。
偏偏这个时候，轩轩奶奶走进来，摸了一下水桶的温度，惊呼：“怎么这么冷？会冻感冒的呀，秦主任，秦主任啊，你这个学生怎么回事？”
轩轩脱口而出：“沈眠，把门锁上，不然一会儿又吵个没完。”
沈眠叹气，不知很多成年人怎么想的，总觉得孩子好骗，事实上孩子心里很清楚但不明白为什么，这看似温馨的家庭早就分崩离析了。
秦主任被轩轩奶奶请进厨房，刚一脚迈进去。
“时间到，”沈眠把轩轩的双腿从水桶里取出来，“秦主任，准备好了，针灸吧。”
这个止疼药方其实是个复合方，需要边观察边辅以针灸，才能显出效果，原理一样说不清楚，但是有效。
轩轩奶奶的优雅维持不住了，但又忍不住担心：“秦主任，这么冷的水泡脚，轩轩感冒了怎么办？……哎哟，真是急死我了。”
秦主任和气地安慰：“时间很短，就是针灸前的准备。”然后把轩轩推到客厅，让他平躺在沙发上。
针灸有许多流派，针灸的针也有很多种，使用起来变化也非常多，秦主任很擅长，从黑檀木诊箱里取出针灸包，消毒、定位、下针……行云流水。
半小时以后，轩轩长舒一口气：“沈眠，没那么疼了。”
轩轩奶奶喜极而泣：“我早就说了请你们来，就是有人不同意……真是的，早来不就好了嘛！”
轩轩看向奶奶的眼神有些冷漠，等沈眠替自己擦完汗，换了一身衣服后，拉着沈眠的长袖可怜兮兮：“我想打电话给妈妈……”
沈眠拿出手机给他。
轩轩立刻拨号，等了三十秒，没人接听，自动挂了。
秦主任拨打轩轩爸的手机，连拨了三次才接通：“秦主任，轩轩怎么样了？”
轩轩接过手机：“爸爸，我现在没那么疼了，妈妈不接我电话，她怎么样了？”
轩轩爸梗了一下：“轩轩啊，妈妈进手术室开刀了，刚推上去，我在外面等，今晚不能回家陪轩轩了。”
轩轩：“爸爸，你明天接我去看妈妈，我要和她说对不起。”
轩轩爸连续嗯了好几声，把电话挂了。
轩轩妈妈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早不生病晚不生病，现在好了，留我一个人看孩子……真是的。”
轩轩又拉沈眠的袖口摇晃：“你会不会做饭啊？”
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饿了。
轩轩奶奶一拍手：“哎呀，看我这个脑子，秦主任对不住啊，来一天了饭都没吃……可我老眼昏花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就是不进厨房做饭。
沈眠打开手机：“我们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随便。”秦主任对吃的无所谓，把针灸的针和自己的诊箱视为生命。
轩轩激动起来：“真的吗？我要吃肯德基、麦当劳、披萨……”
轩轩奶奶连连摆手：“哎哟，不行的呀，这些都是垃圾食品，我家轩轩吃了会不舒服的……”
“秦主任，你的学生真不会做饭啊？”
沈眠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就关上，只当没听见，拿出手机让轩轩随便挑。
轩轩激动得完全忘记疼痛这事儿：“沈眠，沈眠，儿童乐园餐送玩具哎……”
“点！”
“我想吃这个，这个也要……”
“行！”
这里虽然在市郊，到底是高档社区，配套服务挺好，外卖半小时就送到了，大包小包摆了半桌。
轩轩吃了鸡块啃鸡腿，吃了薯条吃汉堡，开心地手舞足蹈，向心目中第一大好人沈眠瞎说大实话：
“奶奶不让妈妈点外卖，说外卖不干净，也不让我吃零食，说我就是在国外垃圾食品吃多了才腿疼。”
“奶奶让妈妈每天早晨去菜场，每天的每一顿都要现做，不能吃隔夜菜……”
“妈妈带我看病回家，也要去菜场买菜现做，我和妈妈都很累了，奶奶还是不让我们点外卖……”
秦主任看在故友的份上，也不能说什么。
沈眠借轩轩的大实话印证了之前的猜想，轩轩奶奶今天大概把半年的眼泪都哭完了，人嘛总是多面多样的，比如温婉文雅的老奶奶。
“轩轩，奶奶这是为你好！”轩轩奶奶气愤地指着沈眠，“秦主任，你的学生让轩轩吃这些垃圾食品，他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好？”
秦主任拿起一个巨无霸汉堡，分层摊开：“燕麦面包外皮，生菜，蕃茄，双层牛肉，芝士……营养素挺全的。”说完，直接咬了一大口。
轩轩奶奶被噎得够呛：“秦主任，你这年纪怎么能吃这个？”
秦主任在吃的间隙，说道：“轩轩妈妈，时间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我们会等到轩轩爸爸回来。”
轩轩奶奶上了二楼，愤怒的脚步声特别响。
秦主任刚要吃第二口巨无堡，就被沈眠抢走了：“哎，哎，哎……桌子上这么多，别抢我的！”
“这三份是你的，其他都不准吃！”沈眠皮笑肉不笑，“给你特别定制的，还多花了五块钱。”
轩轩吃得开心，笑得更开心：“沈眠，为什么国内的肯德基麦当劳比国外的好吃？这些留给妈妈，等她回来吃。”
沈眠同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如果轩轩能这样整晚不疼该多好？
事实上，试药就是个反复不休的过程。
轩轩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皮，刷牙洗脸准备睡觉的时候，腿疼又开始了。
沈眠又把他推进厨房泡药水，这次改用了毛巾湿敷的方法，保护他的脚底，每次五分钟，三次后再配合针灸。
两点半，轩轩终于躺在床上睡着了。
沈眠退出小房间，毫无形象地连打了三个呵欠，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拿出手机看家里的监控，发现招财趴在门口睡着了。
幸好，家里是自动放粮机和自动饮水机，为的就是这样煎熬的看病日常。
秦主任有微妙的心理不平衡：“同样是熬夜，你的精神怎么比我好这么多？”
沈眠呵呵：“因为我擅长抓紧一切时间睡觉，车程多长，我就睡了多久。”
“你明明比我老，为什么我三高，你什么事儿都没有？”
沈眠完全不接这个话茬，岔开话题提醒：“明天你休息还是上班？上班的话赶紧睡。”
秦主任点头，有些犹豫：“我没想到老邵的老婆是这样的人……”
沈眠皱了眉头：“他家住湖景别墅区，缺钱吗？不应该有住家阿姨吗？轩轩妈照顾孩子、带他东奔西走看病够累的了，还要按婆婆的要求准备一日三餐？”
秦主任觉得不可能，之前了解过。
老邵医术好，以前也是大专家，他老婆是教师，两人光退休工资就有不少，儿子出国留学拿的是全额奖学金，实习的时候签了大公司。
娶的媳妇是华裔，也是大公司的管理层，两人每月工资都好几十万……他们不缺钱，不然也不能住到这里。
沈眠听完介绍，关了客厅的灯：“抓紧时间睡觉，明天一早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事情呢。”
“哎，你能不能说点好的？”秦主任有些不满。
沈眠反唇相讥：“说好的就能有好事？我怎么不知道呢？”不然，这五千年怎么会过得这么辛酸？
事实上，他们也只睡了两个半小时，就被轩轩的“沈眠！”喊醒。
沈眠反射性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小房间把轩轩送进厨房，再次冷敷药水、延长时间，配合针灸……做好试药记录。
等轩轩再次不那么疼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六点半了，这时候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
偏偏在这时，门外响起刹车声，轩轩爸开门进来。
秦主任挡在门口：“轩轩妈妈怎么样了？你这时候回来干什么？”
轩轩爸又气又急：“秦主任，我要找我妈……”说完就冲到二楼，紧接着又响起吵闹声，还夹杂着摔东西的响动。
沈眠和秦主任都经历过人性考验，也见惯世事变幻，不约而同地看向轩轩。
轩轩吃着微波炉里加热过的“垃圾食品”，脸上早就没了深夜时的开心和快乐，一口又一口，像暗暗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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