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籽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投影屏上的光点，他一言不发，但心里却已经暗自打鼓。
这些腐尸都是从高新区中心位置一路翻山越岭而来，腐尸队伍大概率囊括了福溪镇的所有镇民了。
在他和游客两人从地下通道逃往福溪镇时，就已经听说了三天后福溪镇镇民要接种孤山试剂的事，算算时间，三天早就到了，按理说，整个福溪镇都已经……
变成了丧尸。
那胖姨呢？
习籽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冷。
他心事重重地瞥了一眼游客那已经息屏的智能手表，他不敢想象位于手表存储空间内的昂昂长大后得知胖姨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会作何反应。
盯着投影屏一动不动的金二爷终于有所行动，他舒了口气，平静地和游客完成了一场对视。
金二爷侧着头，又目光温和地望向习籽：“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我倒是有个主意。”
游客琥珀色的眸子一转，唇珠蠕动了片刻，但没吱声，应该是默许了。
华哥之前那会儿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此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喜出望外地问：“有主意你怎么不早点说。”
话里多多少少带点揶揄和打趣，可他问完这话，却发现提出办法的金二爷面色凝滞的跟苦瓜似的，完全没有欣喜。
他有些没搞明白，于是他又转头往其他人的脸上扫去——
游客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块脸，但习籽的面色差得难看，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华哥不知所以然地搂着习籽的胳膊，晃了晃：“有办法了，你们怎么还一个个闷闷不乐的，给爷笑一个。”
习籽把他推开，往游客和金二爷的位置单腿蹦去。
他蹦的力度不大，但还是拉扯得伤腿一阵疼，额头上起了细小的汗珠。
“你们真想这么做？”这句话是习籽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游客想去搀扶，但习籽没搭理他，转身往墙面上一靠，轻松地片开了他的手。
金二爷看到游客的动作落了空，大概也猜到习籽心底里对这个方法不满意。
金二爷是什么人物？
外人眼里金宝阁的二当家，典型的混不吝。可熟悉他的人却门清，此人机灵圆滑，能轻松在五大家族的势力斗争里站到最后的人，能是什么善茬？
这样的人，往往奉行一个原则：自身利益高于一切，其他皆可抛。
金二爷没有迎上习籽的目光，而是在游客的肩膀上捏了捏，随后故意往洞口挪了半米：“我先探路，准确定好方位，以防万一。这个方法用不用，在你们，我全力配合。”
话毕，他头也不回地绕去了前方，有种断臂大侠的气魄。
华哥听他们一个两个都在打哑谜，他更迷糊了，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能不能说话直接一点！别拐什么山路十八弯。”
游客悠哉地觑了他一眼，又玩味地把眼神收回来。
华哥：“……”
华哥义愤填膺地吼：“什么意思啊？不拿我当兄弟吗？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大敌当前，咱们都是一伙人，得团结一心，共御外敌啊！别卖关子了！”
望着游客那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华哥实在是问不下去，正打算把矛头指向习籽，这话还没问出口，习籽就乖乖地不打自招了：“用昂昂来刺激胖姨，让她帮助我们逃出去，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主意？”
“这是现在唯一的选择。”游客的声音像冰刀划过冰面般空荡而冷静，“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什么？！”华哥的神志这才从这一系列消息的狂轰滥炸中拨云见日，“这他妈就是你们想的好主意？！”
“你能接受吗？”游客搜肠刮肚后，硬着头皮艰难地寻求这习籽的意见。
躲在胖姨家地下室，被人围剿时，千钧一发之际是何叔拼死才保住他们。胖姨和何叔两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唯一的儿子能活下去。
利用儿子来刺激母亲反抗腐尸，给他们争取时间离开，这个方法简直就是泯灭人性。
习籽平生第一回遭遇了这么大的抉择——人性和活着，两者之间的冲突。
如果没有变成腐尸的胖姨在腐尸队伍里帮他们披荆斩棘，他们不可能安全活着离开甬道。数以万计的腐尸密密麻麻地阵列在外，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
硬碰硬，腐尸数量只是成百上千，习籽和游客利用异能或许有反抗的余地。
可外面至少有上万人，这些腐尸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腐尸，他们拥有形形色色的异能载体，都能操控和使用异能，这个腐尸军团已经是一个在外人看来根本无法抵挡的存在了。
房博士的计划就是构建一个庞大的异能腐尸团，帮他扫除一切障碍。
他的目标是将整个世界化成囊中之物。
“可以。”习籽说。
他知道，自己活命却让胖姨为他们冲锋陷阵是自私自利。
谁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没有人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审判别人该不该舍己为人，可他为了能活着离开，还是艰难地做了抉择。
“可以个屁！”华哥咬牙切齿地朝他挥了一拳。
拳风呼啸，拳头落在习籽眼前时，华哥还是狠不下心来打下去，而是把满腔愤懑按捺在心底。
他一拳重重地砸在土墙上，墙面被打出一个浅浅的拳头印，指关节处还残留着污血。
“啊！！！”华哥一拳一拳地砸，“你他妈变了！习籽！你别忘了，我们是胖姨拼了命救出来的！她跪在地上求你，让你帮她照顾孩子，你居然利用这层母子关系，让她为我们去死！你是不是人？还有没有人性？！”
华哥镇住习籽的领口，全然不顾他的伤腿发了狂地晃着，撕心裂肺地咆哮着：“你他妈就是个混蛋！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懂感情，重情重义，没想到，你们所有人都他妈是一个德行！”
游客一只手拦住华哥时，却被华哥一拳头挥开。
华哥怒不可遏，想一拳冲游客的鼻梁上抡，可游客单手扣住他的胳膊，反剪住双臂，彻底把他制服后，把他的脸摁在墙面上。
“混蛋！”华哥只得骂骂咧咧地咆哮，“你们三个都他妈是一丘之貉！没有胖姨，你们早他妈死在高新区了！背信弃义！你们都他妈是混蛋！！！”
习籽艰难地让自己站稳，一蹦一蹦地走到他跟前。
他低着头，平和地补充着：“从在破风苍号上我帮游客杀人抛尸开始，我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这件事，习籽从没向华哥提起过。
不管在其它人眼里，还是华哥自己认为，习籽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干净的像一张白纸，做不出损人利己的事。
所有的所有，习籽所在的一切都在华哥的意料之外。
“你真的变了……”华哥哑着嗓子，难以置信地呢喃。
“那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习籽拧着他的领口，嘴角贴着他的耳朵吼道，“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做？都在这儿等死吗？！雨亦奇和小鬼也跟我们一起死在高新区吗？！”
“你个懦夫！”华哥想极力挣脱，但他跟游客的力量差距太悬殊，任何的反抗在力量压制之下毫无意义，“我他妈看不起你！”
“你想死？好啊！”习籽也被激怒，反讽道，“你不是一向贪生怕死吗？怎么着，这回变英雄了？”
“胖姨救过我，我是怕死，但我这人起码有两支，懂得知恩图报，干不出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华哥还在挣脱，扭着脑袋冲游客吼，“你他妈放开我！放开！”
“她也救过我”习籽冷冷地笑了笑，像在自嘲。
“你他妈还知道她救过你！习籽，我他妈告诉你，胖姨要因为我们死了，我就算是拼了命，我也要弄死你！”华哥吼。
华哥确实贪生怕死，甚至有点唯唯诺诺，但却为人仗义，只要有恩于他哪怕一星半点，他就会感激涕零，就算是两肋插刀，抛头颅洒热血，他也绝不眨眼。
“你有没有良心啊？！她救过你的命！”华哥哭着又开始咆哮，“我是不会让你们的计划得逞的！绝对不会！”
“闭嘴！”游客实在听不惯他扯着嗓子吆喝，骂道，“别嚎了！”
华哥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他被游客吓得一哆嗦，只能改成嘟哝：“遇人不淑啊！”
“胖姨当初救我们不是看我们可怜。”习籽盯着他，“她也有目的，她让我们活着带她儿子离开高新区去治基因病。如果我们死在这儿，谁完成何叔的遗愿？”
华哥欲言又止。
“他救我们就是因为儿子，何叔和胖姨能为了儿子做到这个份上，我相信，如果他们真的知道了这个计划，也会义无反顾地帮助我们。”习籽道，“我们要是死了，昂昂还能活吗？怎么简单的道理，我一个高中毕业的人都能懂，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能不懂吗？”
“我……”华哥被怼得无言以对，“那，是我错了？”
忽然，甬道内不知哪里轰的一声巨响，随着耳边嗡个不停的噪音，地面开始晃动。
“操！”前方传来金二爷的声音，“他们打算炸塌地道，这里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习籽临危不乱，单脚一蹦一蹦地挪了个好地儿，扫了一眼投影仪。
只见投影仪上的光点正在慢慢靠近洞口，他眼神都没完成聚焦，紧接着，又一轮狂轰滥炸！
四人被震得乱成一团，习籽抓住墙面后，冲游客使了个眼色。
游客在手表上划拉几下后，蓝光悠悠闪烁，一个哭哭啼啼的婴儿蜷缩在他的臂弯里。
巨大的爆炸和晃动彻底将昂昂吓醒，他正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哭声撼天动地。
“你快哄哄他。”习籽单脚站立，两手得抓墙才能站稳。
游客无辜的眼神先扫过昂昂，然后不可思议地盯着习籽，大脑门上分明写着三个大字“你确定？”
几次拉扯败下阵来的游客只得僵硬地晃动胳膊，动作幅度之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耍杂技。
习籽：“……”
习籽：“我来吧，你别摔了。”
说来也奇怪，外头这么大响动，落到习籽手上时原本扯大嗓子哭的昂昂像被特殊的能力安抚住了，不哭不闹的，竟然还冲他笑了笑。
这怎么回事？
顾不得想原因，习籽躬身护着昂昂，生怕他被头顶滚落的石头砸到。
“昂昂是胖姨交给我的，说不定她对我还有记忆，我去试试。”习籽又冲华哥道，“记住了！这叫战略！我习籽不是怂蛋，明白么？”
华哥把眼角溢出的泪水一抹，竖了个大拇指。
掉落的碎石和灰尘把习籽的头发铺了一层灰。
“等会儿。”一只手抓住他的衣摆，游客直接迎了上来，他抬手小心地将习籽头发上的灰尘拍干净，“小心点，需要我……”
“不用。”习籽朝他笑了笑，“我能行，但我件事儿需要你帮忙。”
“你说。”游客趁着混乱，在他嘴角上轻轻地吻了一口，还朝他耳边吹了口热气，“你的事儿，我绝对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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