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安斯远生日,她这人虽然朋友多,却不爱扎热闹,推了生日宴,选了个清闲的地方找朋友聊聊天。
豪奢汇便是二人的首选。
到店里时天色刚暗,秦姐吆喝着把成箱的酒水往店里搬,赵丹卖力地擦着桌子,张姐站在运货的面包车里,一箱一箱把货物抬到地上。
远远瞧见两人,秦姐眼睛一亮,招呼她俩进店里坐坐。
约莫过了半小时,货物都放置完毕,秦姐擦着洁净的玻璃杯,嘴里叨念,“老长时间不见了,你们小情侣最近还好吗?”
“好的不能再好。”安斯远大方承认,不自觉往白伊来身上瞟。
赵丹咂嘴,“嘿,谈恋爱了就把老总架势摆上来,去年这会儿,你还是我们店里打杂的神棍嘞。”
安斯远眨眨眼,饶是怀念起来当时的场景,勾唇一笑,“好像去年入职,就在我生日后不久,真快啊,都过去一年了。”
张姐移动了下后台的玻璃瓶,丁零当啷一阵响动,她擦了擦汗,挂上憨厚的笑容,“今年生日在这过?未免也太寒碜了。”
话说完,秦姐没好气地抬手打了下张姐,嗔怪道:“什么寒碜,我开的店怎么就寒碜了?”
两个老妇老妻打闹,逗得几人乐呵呵的。
一会儿功夫,调制好的酒水摆上来,在光影下靡丽清透,白伊来轻轻抿了口,含笑说:“没事,我们俩不喜欢那种大张旗鼓的派对。”
一切随和的场景安然如初,像是那晚奇妙的相遇。
夜晚的博明总是充斥着无数匆忙的过客,平日白伊来都未曾留意,今晚坐在吧台前,总觉得连风儿都为她慢了些许。
“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们的。”秦姐温婉笑着,倚靠在吧台内,目光在二人身上飘忽不定,“生在这个开放的年代,同时自己兼备一定的能力。”
她仰头叹息,“如果当年我俩能这般顺利就好了。”
白伊来顿了顿,偏头偷看安斯远,那人和赵丹张姐打成一片,有说有笑,不知在聊什么。
“秦姐,别羡慕我们,在我看来,您和张姐很幸福。”白伊来用手指勾勒玻璃杯的形状,掩藏起自己的忧虑。
这点小动作没逃过秦姐的眼睛。
女人噙着笑,总归担任起店长的职责,替顾客排忧解难。
秦姐说,当年她爸知道她和张媛在一起,扬言要打断她的腿。年轻时候的她没什么文化,纯精神小妹一个,整天在她老家的镇子溜达,而张媛不过是一个地溜子,一个送快递的孤儿。
两个人在镇上碰到几次,玩久了,莫名其妙就在一起,她也不清楚当时怎么想的,觉得自己是同性恋很酷,亦或是太想逃离那个家,恰巧张媛是个地溜子,骑车带着她就能跑。
后来,秦莺家里给她安排了相亲,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大她十岁的男人,那晚她和父母大吵了一架,趁着夜色翻窗出家,拉着张媛跑出老家的城市。
多年前,博明还是一个待开发的小城市,胜在地理位置优越,外地人来得多。两个人一边打工一边流浪,没有学历和能力,四处碰壁,兜兜转转好几年,这才在博明安了家。
秦莺家里不止她一个孩子,家里人在她逃走后一直认为她是一个污点,逢人便说她死了。
“就在今年过年,老乡给我打电话,说父亲去世了,我和张媛一起回去的。快二十年没看过他,最后只在席子上窥见父亲的遗容。”
秦姐无奈苦笑,眼底是挥之不去的苦闷。白伊来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带入其中,觉得心口发酸。
“母亲身体不好,见到我之后当场晕了过去,并不是因为太激动了。”秦莺顿了顿,隐忍道,“因为她发现我和张媛还在一起。”
她撑着下巴,紧盯着不远处的张媛,看她常年运货手臂上强健的肌肉,再低头看看自己只在城市内打工细滑的手背。
张媛待她一直如初,把秦莺当那个不顾一切陪她跑到别的城市的小丫头宠着。
因而想起那天见面的场面,秦莺不知是嘲讽还是哀叹,带上一副阴晦的笑容。
“多令人震惊啊,两个女人相爱相守了半辈子,说出去可是要招人笑话的。”
说完,她和蔼地望向白伊来,将自己的不悦藏在肚子里。
白伊来很震撼,她无法用现有的经验想象,当年秦姐需要面对的各种压迫。家庭与社会的不理解,以及自身能力不足造成的精神与物质条件的匮乏。
哪有一句爱就能解决的问题。
“别太在意。”秦姐笑着揉了揉白伊来的脑袋,格外慈祥,她的语气说不出的沉静,像是被无数棒槌敲打后不再感受到痛苦的麻木。
“当时兄弟姐妹都一言不发,他们没对我指手画脚已经是最后的尊重。我望着父亲,不觉得有所痛苦。”
“明明是至亲离别,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波澜,连一滴泪水都挤不出来。”
秦姐的语调越来越缓慢,克制住悲伤,换上苦涩的笑容,“那天,我和张媛一起给父亲磕了头,说我们这辈子过得很好,希望他能够成全。”
“你看啊,人这一辈子,心里还是希望父母能够接受自己的选择。”
玻璃杯上的水雾凝结成液滴,顺着杯壁,滑落在吧台上,散落出一小块凌乱的花蕊。
秦莺很少说自己的家事,她愿意和白伊来说,无非是对同路人的偏私。
白伊来的双眼透亮,神态庄严,淡声应了句:“我能理解。”
父母的认可是多少人心里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
“母亲一直收着给我的嫁衣,她亲手缝的,原本想要送给每个出嫁的女儿,如今她把那件衣服给了我。”秦姐说着,替白伊来收走见底的酒杯,用台布擦去水渍。
“我对母亲并不了解,因为早年间她的眼里只有干活,父亲打骂她,她打骂我们兄弟姐妹。”
一杯酒水喝完,白伊来稍显醉意,她不安地缩起手指,愣愣问:“你恨你的父母吗?”
“恨?”秦姐瞪起眼,遂摇了摇头,笑出声。
“我觉得很多人年轻的时候都是恨父母长辈的,然后恨意又在年老后渐渐消磨。我不喜欢愚孝,因此我没尽到我的义务赡养他们,但是还是留下点情面支付了部分安葬的费用。”
“这世上,有人把父母看作最高,到死都对父母尽孝;有人把爱情看得最高,一生都随着爱人漂泊;有人视友情最高,余生只陪挚友嬉戏打闹;还有的人,什么都不需要,那种人光是独自前行就能够风雨无阻势不可挡。”
秦姐的眼神落在白伊来的胸口,那是一串漂亮的翡翠首饰,和白伊来很搭,眼里流露出不少赞许之意。
她猜,是安斯远送的。
她曾经在珠宝柜台当揽客的小妹,只能站在门外给那些从婚纱铺出来的年轻男女介绍,偶尔旁听前辈们对珠宝的辩识,也算有点小成,后来珠宝铺换了地址,她也辞职。
秦莺不羡慕她们,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
她如是说。
“人喜欢找一个寄托,不然容易坚持不下去,我的人生只剩爱情,这并不可悲,至少我还拥有。”
秦姐对上白伊来的眼睛,满眼是对白伊来的欣赏。
怕小姑娘尴尬,她笑着换了话语,诚恳道:“我当年在电子厂打工,无意间在杂志上看到这句话,记了好久。”
“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多了一种信仰,侍奉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张媛是我的信仰,我无法确定她是否会一直在我身边,可我就是依靠这信仰,努力地生活下去。”
人们在绝望时,总会创造信仰,随后逼着自己活下去。
白伊来垂眸,思索片刻,呢喃道:“这是傅尔赫斯的话。”
秦姐笑眯眯地点了点白伊来的额头,“还得是你有文化,我只不过是运气好凑巧看到,现在也的的确确把爱情当作信仰。”
蓦地,秦姐语气霍然一转,严肃起来,“但是你和安斯远好像不一样,她给了你足够的支撑,以至于你完全不担心她会‘陨落’。”
闻言,白伊来低笑,似在反思,良久,她挤出一句:“这在不久前还是存在担忧的。”
“完成每一项任务都需要时间。”秦姐将注意投射在安斯远身上。
白伊来顺势扭头,看着安斯远秀丽的侧脸,那人神情自若地同他人攀谈。
她像是只存在于梦中的情人,一切看来都是那般虚幻。
那不是梦,安斯远实实在在的存在于白伊来身边。
“伊来,你的信仰从不要求你仰望她,而是把你捧高,让你超越她,即便陨落,你也能够直视浩瀚苍穹。”
……
酒局散尽,安斯远伸手握住白伊来,露出笑容。
她引领着她走向灯火阑珊的城市与星河灿烂的夜晚。
“来来,我们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
白伊来不会让安斯远陨落,安斯远将她捧起乃至于能触及到日月星辰,她也会手握天理保护她一直在位。
爱从来不是一方仰望一方俯首。
抬头向前看,前方有广袤的天地。你的眼里不应该只有我,但是我愿意在你身后扶持你,一同经历无数次日夜更迭,直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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