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走，庭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于刹那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紫藤花树愈发粗壮，老宅由新变老，再由老转新，几经翻修和时光磨损，变成了八百年后如今书店的模样，房屋内，终于出现了久违的人影人声。
他们从书中世界回来了，时逢春低头看向门口，正好见到一颗白色蛇头探头探脑地从门外望他。
时逢春转身蹲下，将手递过去，让白蛇攀上他小臂，绕成臂环。
他亲昵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刚一进屋，众人都围上来：“怎么样，那是谁的执念，是元家主的吗，元家主亡魂有没有告诉你们谁是杀害他的凶手？”
褚无相捡起地上的《聊斋志异》，拍了拍灰，将它重新放回书架：“不是他……”
话没说完，书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似乎是有好几辆轿车停在门口，堵住了交通。
一个身着黑色皮衣的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大步流星跨入书店。
戚还山立在门口，见来者不善，伸手将他挡在外面，带笑道：“不巧了，里面不太方便，你请回？”
男人右眼下的刀疤抽搐两下，似乎在强忍怒意。
褚无相偏头询问时逢春：“他是谁？”
时逢春小声回道：“好像是元家的，叫元凛，是元家主的养子。”
褚无相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边示意戚还山：“那让他进来吧，不用拦。”
戚还山一动不动。
以往一般褚无相发话，戚还山都会照做，这次却不知怎么，他似乎不太愿意听褚无相的吩咐。
褚无相扫眼看向戚还山，扬起尾音嗯了声。
与元凛对峙了好几秒，戚还山才不情不愿将手一收，眼底笑意尽失，转而冷冷抱胸，头一偏，看着门外不发一言。
元凛冷哼着走进书店，鹰隼般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地上，看到了元执尸体。
“家主。”他神色一变，扭曲着五官冲上去，越过众人，将元执的尸体抱在怀里，像狗一样不住嗅来嗅去。
半晌，他突然开口：“我知道凶手是谁。”
“我们也知道，”穆昆玉似乎不喜欢元凛这人，语气不算太客气，“刚才荀家主和谢家主已经招过魂了，说凶手是无相太子。”
元凛讽刺一笑：“不可能。”
谈颂周掀起眼皮：“为什么笃定不是他？”
“我不是笃定凶手不是无相太子，”元凛说，“我是笃定，你们招不到魂。”
众人的神情霎时发生变化。
谢照水啧了声，看一眼谈颂周：“咱们在场的八家人，应该没人比谈颂周天赋更高的了吧，小元总啊，你这是在质疑他？”
谢照水一语中的，众人又将质疑的目光投向元凛。
元凛呵笑：“谈颂周又如何？今天就是道祖本人站在这里，他也未必能招出家主的魂。”
不知谁冷哼一句：“你这话，未免过于狂妄。”
八百年前，若不是道祖游历四方，各处收集遗落散佚的神仙诡术典籍，他们八家未必能有今天。毕竟各家所学，全赖道祖留下的典籍资料，才能延续至今。
元凛不想多说：“我狂妄？哼，道祖要是还在，你们大可以问他能不能招。毕竟……家主的亡魂根本不在这里！”
此话一出，众人剧震。
褚无相靠着柜台，轻轻挑了下眉。
有人问：“既然招不出元家主魂魄，那你怎么知道凶手是谁？”
元凛说：“家主告诉我的。”
书店里众人面面相觑。
“各位难道忘了我元家最擅长什么了？”元凛轻扯嘴角，“家主临行前，为自己算了一卦，他当时就告诉我，如果在时家书店出了意外，动手的人就是——”
元凛顿了一下，看向褚无相：“——时老板。”
褚无相强忍着没笑，两边对峙这么久，结果有什么区别呢。
不都指认凶手是他。
时逢春顿时不乐意了：“元家主遇害时，我师父人在二楼，他怎么动手？”
“都是八家子弟，随便使点什么术法，借刀杀个人还不容易？是吧，时老板。”元凛说，“今天我元家家主死在书店，哪怕时老板并非凶手，也始终难辞其咎。现在我要把时老板带回元家调查处置，各位应该没有意见？”
这应该是最好的处理结果，无论褚无相是否真的杀了人，有他出来顶锅，在场众人既摆脱了杀人嫌疑，又少了一个占坑不拉屎的八家对手，还能不得罪元家，继续维持八家平衡。
况且这指认还是死者本人算卦算出来的，怎么看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褚无相丝毫没慌，气定神闲地抽了张纸巾擦手，扭身扔纸时，眸光随动作偏转，一瞬间掠过现场众人。
那勾魂摄魄的眼神看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忘了回元凛的话。
“不好意思各位，你们想带走我老板，这事我有点意见。”突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众人循声而望，对上了戚还山略带戏谑的目光。
元凛还记得这人是刚才拦着自己不让进的书店员工，愠怒：“这里轮不到闲杂人等说话——”
戚还山面色冷然，高声反呛：“谁他妈是闲杂人等！”
元凛被他吼得一振，霎时收声。
戚还山气势汹汹踹上书店大门，一个人杵在门口，笑面虎似的：“从现在开始，这桩案子，由戚家接手。”
一语惊起千层浪。
——戚家代表也来了！？
所有人神色微妙。
小店员是八家人，只有褚无相不意外。
八家莫名得知书店开业信息，戚家“无人”前来捧场，戚还山在执念世界里异常冷静的反应，种种情形，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
戚还山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朝着褚无相慢慢走去，他揽上褚无相肩膀，将他牢牢锢在自己怀里，看向元凛：“我今天是代表戚家来的，没戚家的允许，谁都不能随意带走他。”
“自然，戚家接手了这案子，一定不遗余力查找真相。”戚还山打完巴掌又给一颗甜枣，“但凡找到时老板杀人证据，我们戚家也绝不包庇，小元总认为如何？”
元凛面色铁青。
戚家人在八家当中拥有绝对话语权，大凡发话，其余各家不得有任何异议。
原因无他，戚家实力降维式碾压其余各家，就连修为最接近道祖的谈颂周，在戚家面前也得甘拜下风——十年前若不是戚家家主一手发掘出这棵好苗子，谈颂周现在还指不定被埋没在哪个角落。
元凛冷冷瞥了戚还山一眼，咬牙说没意见，他叫人来抬元执尸体，随之大步走出书店，浑身上下写满不甘。
既然戚家发话全权负责，死了人的元家也都没什么意见，其他各家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纷纷告别离开。
戚还山立马摇起大尾巴，随手抓了本书在手上把玩，邀功似地盯着褚无相：“老板？”
褚无相瞥一眼他，推开肩上的手，转身步去柜台后面。
戚还山放下手里那本《楚辞》。
他扭身伏在台面上，脸凑过去，觉得自己隐约看到了褚无相微微上扬的嘴角，到底有没有，他不确定，干脆直接问了：“是不是笑了，是不是？快点儿的，夸我。”
褚无相身体后仰，稍微避开了点戚还山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直到他打开电脑，戚还山仍不把他放过，灼灼的目光紧盯着他。
褚无相一言不发地点了几下鼠标，将电脑屏幕转过来，对上戚还山的脸，他眼睛一弯，终于憋不住笑：“来吧大聪明，给你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
戚还山被夸得浑身舒坦，美滋滋哼了声，这才去看电脑屏幕——是书店的监控画面，监控设备用的电池，没受停电影响。
屏幕上，元执正正要栽倒，而他周围所有人，尽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戚还山沉吟，手指了指屏幕：“没人动手？”
褚无相说：“也没有凶器。那些刀伤是瞬间出现在死者身上的，人当场毙命。”
“那这个是……”
“是执念杀死了元执。”褚无相道。
戚还山倚着柜台，抬眼看褚无相，笑说：“原来如此，难怪没看见有人动作。”
时逢春忍不住靠近过来问：“执念还能杀人？谁的执念？”
褚无相说：“执念够深，就能化为利刃，杀人于无形。”
时逢春反应过来：“要这么说，那我们去刚才那些人心中执念里看一眼，看看谁最有杀人的动机，是不是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原则上是这样。”褚无相说。
但有些人未必会同意，毫无设防地把执念世界向一个陌生人敞开，某种程度上无异于被当众扒衣。而且，除了要让八家人同意主动向他们打开心扉外，还得尽可能保障执念世界的安全性，以免时不时崩溃一下，把他们锁在里面。
除非……
有别的法子……
褚无相瞳孔突然一缩，掉转脚步，立马去找凶案发生时，众人拿在手里的书籍。
莫名其妙停掉的电、眨眼之间发生的凶杀、招不回的魂灵、执念深重的铃声、突然出现的书中世界……这一切在他脑海中组成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褚无相一共找来五本书，在柜面上一字排开，分别是《牡丹亭》《三国演义》《安徒生童话》《说苑》和《诗经》。
戚还山目光轻微闪动，一言不发。
时逢春硬挤过来，满脸好奇。
褚无相翻着这五本书，看一眼时逢春：“这些，就是他们潜意识里最强烈的执念挑出来的书，像你那本《聊斋志异》。谁是凶手，书中会有答案。”
“可《聊斋志异》不是我选的啊？”时逢春有点懵。
“没说是你。”褚无相说，“书是你哥撞落的，你捡起它，就是打开它的契机。至于其他五个人，也需要一个契机，才可以进入他们的书中世界。”
时逢春问：“那这个契机，我们只能等吗？”
褚无相还没搭话，柜台后，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戚还山离得近，直接拎起听筒，听了足足半分钟。
片刻后，他抬起眼，表情看不出好还是不好：“契机说来就来。”
时逢春忍不住看看他师父，眼皮突突直跳。
戚还山继续说：“那蓝裙姑娘出事了。”
时逢春愣了一下：“你说的，不会是大理满家，满月容吧？”
3小时后更新下一章（玩的就是心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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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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