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是羡慕才想跟着他们一起去美国的话，那也没必要的，等明年、明年你考完试，妈妈给你报个暑假游学夏令营什么的，一样可以去。”
穆良辰眼看她就要拿手机给江怀璟打电话，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按住了她的动作。
“妈。”他眸光淡漠而又疏离，仿佛在看着一个不重要的陌生人：“这是我的事，也是我的决定，跟江怀璟无关，跟林予枫也无关。”
“辰辰……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梁语施不喜欢他这双眼睛，总觉得清冷迷离极了，连阳光都照不进去，更是看不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漂亮是漂亮，但却仿佛与世隔离。
即便是被淡淡的瞥上那么一眼，都十足的让人感到心寒。
“不是都跟妈妈说好了吗？”梁语施劝道：“你如果是想打比赛，咱们可以明年再正式参加啊，大学里面管的松，你又是特招，想来学校不会太过在意，只要你保持正常毕业，后面的事情妈妈都可以帮你解决。”
“打比赛再怎么说，都是一碗青春饭。”梁语施叹了口气，顾影自怜：“就跟妈妈当初喜欢跳舞一样，但到了年纪，你再怎么有天赋，都上不了台。”
她看着穆良辰，语重心长的劝道：“妈妈愿意支持你的梦想，但你也要为以后考虑啊，打几年比赛之后怎么办？你没有一个好的大学学历，即便是你江叔叔的公司也很难……会被别人说闲话的。”
“未来？”穆良辰敛着眸子，淡淡开口道：“那是你设计的未来，也是你想要的未来。”
“辰辰，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梁语施被噎的难受：“妈妈还不是都是为了你好？”
“你真的想知道我在想什么？”穆良辰坐在椅子上，轻轻旋转着桌子上的茶杯：“替补？”
他觉得有些好笑，外面都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可这里口口声声关心他为了他好的梁语施，却说他只是个不用上场比赛，只需要蹭成绩上大学就好了的替补。
“八月六号。”
“嗯？”梁语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日子。
“八月六号。”穆良辰抬起头，靠在身后的靠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木质雕刻的天花板笑道：“那是我第一次上场比赛的日子，距离现在才不到一周。”
上场？比赛？
梁语施讶异，这孩子不就是替补吗？怎么就上场比赛了？
“比赛一共五局，三胜。”室内有着熏香，但不好闻，比起江怀璟常用的那款，要甜腻的多：“Youth战队，哦，就是林予枫和我在的那个队伍，前面输了两场。”
好像是要让梁语施理解一样，他说的格外通俗易懂。
因为他知道，梁语施根本不明白游戏的一切，也不明白比赛的一切。
在她眼里，不过是知道这款游戏，这个联赛，目前在世界上广为人知，并且能够入选亚运会，成为一个能够大学加分的赛事经验罢了。
“如果再输一场，别说进世界赛了，就连明年能不能留住这个战队不解散，都是未知数。”穆良辰淡淡道：“胜利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顺理成章的事情背后也会经历巨大的波折，如果不是所有人都拼上了自己的未来，怎么可能进得了你口中那个所谓的世界赛？”
“辰辰，妈妈没有贬低你们努力的意思。”梁语施解释道。
“第三局比赛就要开始了，我们经常把这种情况称为生死局。”穆良辰没搭话，接着道：“如果输了，之前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教练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让我上场，我同意了。”
梁语施皱起了眉。
虽然她不明白，但也大概能猜到，这种情况下，穆良辰上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
甚至可以说，是个非常不友好、不明智的决定。
“辰辰。”
“我赢了。”
梁语施的话被这三个字打回了肚子里，她讶异的看向对面的少年，发现他的眼睛里，竟然好像藏着满足和笑意。
“最后的三局比赛，只要输一场，我们就会一败涂地。”
“但是我们都赢了。”
“我会跟战队一起去美国参加世界赛。”穆良辰站了起来，却依旧没看梁语施：“这是我的责任，是我的义务，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未来。”
是我想要的未来。
“职业选手一辈子的黄金期就那么几年，我不想错过任何一次夺冠的机会。”穆良辰淡淡道：“我不想，也不能。”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游戏，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以前，我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在乎。”
因为我觉得那些东西都没意思极了，它们不属于我，也留不住。
“可现在，我的眼前，有我想要的一切。”
我要实现它们，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孤注一掷，这都是我的决定，是我想为之拼搏的一切。
他耳边响起江怀璟那天的话：“但愿与君同行，热血沸腾。”
真好。
无论输赢，这都是我的人生。
从此以后，只需一往无前……我眼中，不再有淡漠疏离、仿佛永远也触不可及的太阳，也不再有危如临渊、刺耳呼啸的悬崖风声。
穆良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存折，递到了梁语施的面前。
“妈。”他道：“这是你这些年寄回家里的钱，奶奶都存在这里了，我想还给你。”
“辰辰……”梁语施感觉浑身血液冰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离自己远去了：“你这是干嘛？”
“我没怪过你，真的。”他将存折放在桌子上，然后淡淡地道：“你有你想要的生活，但那从来都与我无关。”
“我明年就十八岁了。”
我终于要长大了，我可以决定自己想要的一切，也可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负责了。
“我会去美国，会去打比赛，也会办理休学。”穆良辰淡淡道：“我不希望你插手我的决定，因为那也从来与你无关。”
“自六岁起，我的人生中，就没有你了。”
“再后来，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自己。”
“你每次打电话来问我，过的好不好？”
吃的好不好，学习好不好，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关心。
“我不想跟你诉说，因为我知道那都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会因为我而改变自己的任何想法，任何决定。
而如今，我也不希望你来干涉我的任何想法，妄图以为我好的名义，来插手我的任何决定。
“妈，爸爸说过，他爱你，他不后悔，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梁语施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但。”穆良辰看着梁语施低垂复杂的眉眼，淡淡道：“我不爱你。”
梁语施猛的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木然和不可置信。
“我是从什么开始不会爱你的呢？”
太久远了，我已经又些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在我踩在板凳上学着做菜，以为这样你就能喜欢我的时候。”
“或许，是在我跟爸爸一起坐在门前的板凳上，日复一日看着村口，等待着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的时候。”
“或许，是在我在电话里诉说自己拿了奖状，可你却并不在意的时候。”
“又或许，是在我一个人坐在灵堂里，看着外面漆黑的世界，听着呼啸的风声守夜的时候……”
“或许是同村的男女老少对着我指指点点，骂我是没人要的野种的时候。”
“又或许，是明明这个世界对我犯了错，却义正严辞的要求我向加害者道歉的时候……”
未成年的小孩子，在最需要被父母保护和支持的时候。
却失去了所有的加护。
他开始习惯。
习惯这世界是冰冷的，习惯太阳照不到自己的身上，习惯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习惯把自己封闭起来，习惯变成一只刺猬，习惯淡漠，习惯无视，习惯不在乎，直到习惯所有的一切。
“或许，都并不重要了吧。”
“因为我对你，从来也都并不重要，不是吗？”
爱，从来都不是在你拥有了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自以为是的施舍。
重要的人和事，从一开始，就处在天平之上，孰重孰轻，地位一目了然。
“妈，说实话，我从不感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
从前的我，就只想安静的活着。
因为活着，对我而言，就只是活着，从来没有任何意义。
“但我想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非要带我来到江城，我也不会看到那个我想要的世界。”
虽然，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属于我。
但，在这里，我终于遇见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妈，我不爱你，但我也不想恨你。”少年清冷而又淡漠的声音在耳边最后响起：“我只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已然在时光里悄然成熟的少年，永远的关上了自己的心门。
他转身推门，毫不留恋的，离开了这座价值上亿的古朴庭院。
只留梁语施坐在原地缓缓发愣。
最终，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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