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卿呼吸一滞,怔怔地看着弟弟的手指在自己那颗掉了的牙齿上轻抚。
听到江辞雪的话,闻卿想起了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爸爸。
不管是妈妈还是姥姥姥爷,又或者大院儿里的街坊邻里,都说他是光荣牺牲,可他们还是会在提起爸爸的时候面露哀伤。
没有死亡是不痛的,也没有离别是不难过的。
被留下的人很痛,离开的人也很难过。
闻卿想到了那些陈列在展示柜上的骨骼标本,在这一刻他突然就了解了江辞雪的悲伤。
曾经鲜活的生命终有逝去的一天,而将它们制作成标本的人,从未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怀念着那些生命,留下它们曾存在于世的证明。
闻卿握住了江辞雪的手,将弟弟拿着乳牙的那只手攥成了一个小拳头,又把小拳头捧在自己的手心里。
“这个送给你!”闻卿郑重其事道。
江辞雪歪歪头,似乎不太能理解这件礼物。
“就当是护身符。”闻卿说,“不是有什么狼牙虎牙的护身符吗,人还是万物之灵呢,人的牙肯定也能当护身符辟邪!”
江辞雪:“……”
闻卿曾经有一枚狼牙护身符,据说狼牙是勇敢坚强的象征,可以保佑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那枚护身符他一直贴身带着,可有一天,挂着狼牙的链子毫无预兆地断掉了,闻卿当时在外头,没有察觉脖子上少了什么,狼牙就这么遗失了。
他现在手边没有狼牙,但是他有自己的牙。
他把自己的牙送给弟弟,希望也能把自己的健康和平安分给对方。
沉默了一小会儿,江辞雪小声提醒道:“那也要消毒的。”
“那我这就去洗洗。”说着,闻卿又把江辞雪的手掌打开,准备把自己那颗命途多舛的乳牙拿去洗手池冲一冲。
江辞雪却在他拿走之前又握住了拳:“用酒精消毒。”
闻卿喜上眉梢,弟弟这是接受了护身符的意思。
闻卿说要跟江辞雪一起去给牙消毒,但江辞雪还惦记着要去发现狸花猫的现场调查。
闻卿也知道了江辞雪想要解剖是因为想知道小咪到底是怎么死的,于是他也加入了调查狸花猫死因的队伍。
不久后,江辞雪带着小伙伴,以及姥姥、姥爷和小姨找到了自己发现狸花猫的地方。
那里距离和他和闻卿相遇的地点也不远,是个位于下坡道的拐角,按照小孩子的步行速度,也只需要走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
三个大人以发现狸花猫的拐角为圆心,对方圆一公里内的范围进行了地毯式搜索。
很快,他们就在附近的一棵树上发现了清晰的猫抓痕,还在两根分叉的枝干间找到了跟狸花猫毛色一样的毛发。
闻锦薇结合现场的发现与狸花猫身上的伤,帮忙还原了案发现场。
“今天下了两场阵雪,一次在中午,一次在刚才,可能是在中午那场雪里,还在外头的小咪感觉到了冷,它找到了这个避风的地方躲雪,就是这里。”
从树干上残留的雪就能看出当时风向,可以想象,一只猫窜上了这棵树,把身体蜷缩起来,努力让自己在寒风中存活下来。
“那场雪只下了十分钟不到就停了,小咪想离开,但也许是因为树枝和树干上都有雪,不好发力,导致它从树上滑了下去。”
闻锦薇把枝干上留有疑似狸花猫毛发和抓痕的位置指给江辞雪看,又比量了一下分叉的树干与地面的距离。
“这个高度,让它在下落过程中来不及调整到合适的落地姿势,在落地时,它摔断了一条后腿,大概率内脏也受了伤,腹腔积血。”
江辞雪仰头看着树干上留下的抓痕,还是有些疑惑:“可我找到小咪时,它不是在这棵树下的。”
狸花猫神出鬼没,江辞雪想要绑架这只猫猫回家养,但是一直没成功,因为怕它饿,在附近好几个地方放了投喂流浪动物的食盆。
小咪是会吃食盆里的猫粮的,江辞雪就看到过好几次,即使那附近有人它也不怕。
狸花猫倒下的地点不在他摔下来的那棵树下,这说明猫当时还有一口气,那它应该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或者去放置食盆的地方找东西吃才对。
但是,他发现狸花猫的地方,却是在一处毫无遮蔽物的街道拐角。
距离狸花猫最近食盆在它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食盆就被放在一个简陋的纸壳箱小屋里,正好可以成为安全的临时避风港。
宁玉老两口检查的时候,确实在猫的口腔里发现了猫粮碎渣,说明它找到了食盆,吃了猫粮,却还是选择了离开。
被发现时,狸花猫四肢无力地趴在地上,面朝着马路对面,身上盖了一层新雪。
江辞雪闭上了眼,好像看到了狸花猫生前直到死亡那刻的经历。
受伤的狸花猫放弃了安全的纸壳箱小屋,它或许是想去某个地方,哪怕忍着断腿的伤痛和内脏出血的折磨,它走向了自己的目的地。
可渐渐地,狸花猫走不动了,倒在了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又下雪了,白茫茫一片,掩盖了小咪走过的足迹。
原来是这样。
江辞雪知道了狸花猫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眨了眨眼,很快他的睫毛上就出现了白霜,那是还未淌下来就被寒风冻结的泪珠。
宁玉想要把孩子抱起来,但却被小朋友用两只小小的手抓住了手掌,江辞雪抬起头,问她:“小咪要去哪里?”
狸花猫一定是有着非走不可的理由,江辞雪指了指自己发现小咪时它面朝的方向:“它是不是要去那边?”
马路对面是一个儿童公园,因为各种游乐设施都建在户外,也无人打理维护,早就落满了雪,一到冬天就成了这副被荒废的模样。
“那我们就去那里瞧瞧吧。”绿灯亮起,闻卿就牵起江辞雪的手过了马路。
三个大人也跟俩孩子一起来到了小公园,寻找狸花猫非要来这边的理由。
在小公园角落里紧挨着花坛的地方,放着个玩儿过家家用的玩具屋,玩具屋还不到一米高,又被铲到花坛上的雪掩盖了一部分,乍一看像个小雪坡。
闻卿在这个小雪坡上找到了玩具屋的窗户,他用手擦了两把,发现窗户一推就开,探头往里瞧了一眼,就招呼大家赶快过来。
“快来快来!这里有只小黄狗!”
江辞雪跑到窗户边,看到了闻卿说的小黄狗,小狗侧躺在玩具屋里,可能才刚断奶,又脏又小,其中一条前腿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应该是受了伤。
玩具屋内铺着报纸和一些碎布,小黄狗嘴边还有一条吃剩了一半的小鱼干,怎么看都像是狸花猫昨天叼走的那一条。
那只猫,在这里养了一条狗?!
江辞雪明白了小咪为什么不愿意被自己带回家,又为什么哪怕受伤了也一定要回到这里——
小咪的同伴还在这里。
江辞雪担心小狗是否还活着,但幸运的是他看到小黄狗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但还是可以看到呼吸的起伏。
“小黄狗还活着!”江辞雪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摇了摇不知何时被闻卿牵起来的那只手,很开心地告诉自己的小伙伴,“它还活着!”
宁玉解开自己的围巾,将被从玩具屋里抱出来的小黄狗包好,又交给了自己闺女,让她开车送小黄狗去最近的宠物医院。
做完这些,宁玉再次去抱江辞雪,这会儿小朋友十分配合地被她抱了起来。
她拍了拍小朋友的背,放轻了声音问:“小雪,咱们给小咪挖一个窝好不好?”
江辞雪听到这个“挖”字,就明白了姥姥的意思,可他还是有些不舍:“要把小咪埋起来吗?”
“可是我、我不想把小咪丢掉。”
江辞雪吸了吸鼻子,双手紧紧抓着姥姥的衣服:“小咪是我的朋友。”
“对啊,小咪不是没人在乎的猫,它是我们小雪的朋友。”宁玉摸了摸怀里小孩儿的毛线帽,“所以,只要小雪还记得,那小咪永远都在。”
那不是一只没人在意的狸花猫,有人给它取了名字,有人想把它带回家。
哪怕是在它死后,也有人想要搞明白它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结束了生命,而不是让它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江辞雪把脸埋在了姥姥的羽绒服里,等再抬起头的时候,除了眼睛还是红红的,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闻卿瞧见了黑色羽绒服上那两道明显的湿痕,他还是发现了弟弟悄悄掉了眼泪的事实。
“小雪。”闻卿拽了拽江辞雪的衣角,笑嘻嘻地问他,“想不想认识新的朋友,我把我的好朋友介绍给你好不好?”
江辞雪看着闻卿,偏了偏头,像是在问他的朋友是谁。
闻卿说:“是雪精灵。”
晚饭时间,俩孩子搬着小板凳坐到了电视机前,前面放着小饭桌。
闻卿拿遥控器调好了台,正好赶上整点,是他每天看动漫剧场的时间。
节奏欢快的片头曲响起,一只雪白雪白的垂耳兔出现在了屏幕上。
小兔子一蹦一跳地扎进雪堆里,镜头再一转,小白兔已经变成了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小男孩儿。
他正是这部正在热播的动画的吉祥物雪精灵。
“你们俩长得那么像,一定会很有共同语言的!”闻卿指着电视画面上蹦蹦跳跳的雪精灵,十分有信心地说道。
闻卿:“弟弟,你是一只小白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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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004章 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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