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时间想不清究竟是在为镇中有可能存在的妖魔而问,为掌门而问,还是为自己而问。
闻雁只知道自己在问出这句话时,心里不自觉暗叹,她倒真有点掌门派来试探顾乘的内应的样子了。
顾乘并不知道此行三个任务实际上都是薛衡对她的试探,将心中想法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师妹既然说没从阵法中感受到恶意,那布阵者应当没有伤人的意图。既然如此,当务之急是找到布阵之人,问清缘由,再做处置。”
闻雁继续问道:“若这阵法已然害了人,或者打算害人,只是还未实施呢?”
顾乘认真答道:“依照后果轻重,在撤除阵法后,当场杀之,或是押回宗门,另行判决。”
闻雁又问道:“如果布阵者没想害人,反而是为了救人?”
顾乘理所当然道:“既是救人之举,岂有责难之理。”
闻雁稍稍驻足:“可布阵者极有可能是魔修。”
她定定看着顾乘。
在发觉阵法的那一刻,魔气来源是妖魔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阵法过于玄妙,哪怕在人修中也只有少数人可以修习,而妖魔灵智有限,多凭本能行事,闻雁还没听说过有哪只妖魔学会了人修的阵法。
魔气总归是有个主人的,不是妖魔,那就只可能是魔修。
顾乘面露迟疑,却不是因为闻雁的问题,而是为了另一件事:“师妹很厌恶魔修?”
闻雁没有回答。顾乘能感觉到闻雁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但接连不断落下的雨水,却阻碍了她看出那双眼中此刻的情绪。
虽然意识到自己对魔修的态度可能惹得师妹不喜,但顾乘仍旧不想说谎欺骗师妹:“相隔天险,仙魔两道修士罕有往来,以致仙修对魔修多有偏见。但仙修并非皆为良善之辈,魔修也不是都为大奸大恶之人。”
闻雁道:“师姐对魔修倒是没什么偏见。”
顾乘没从闻雁的语气里听出厌恶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说道:“一百多年前,仙魔两道曾短暂联手,我跟着师尊接触过一些魔修。”
“那位薛掌门吗?”闻雁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剑宗有过一前一后两位薛掌门。
相同的姓氏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事情,两任掌门也确实有血缘关系。如今这位薛衡掌门是先前那位薛易掌门的弟弟,只是比起姐姐,无论心性还是修为现掌门差得都不是一星半点。
自从得知顾乘过往经历,闻雁觉得顾师姐对薛衡这只老王八多有容忍,一方面因为顾师姐实在是个好人,另一方面应当就是看在薛易掌门的养育之恩上。
“对着我也就罢了,这些话顾师姐可莫要对其他人说得这般直白。”闻雁最后用这句话,将方才的话题轻轻揭过。
当拥有同一个敌人的时候,仙魔两道确实有过联手,但已经过去太多年,强敌早已覆灭,两方逐渐回到势不两立的状态。
她们这些魔道卧底都晓得挑好听的话说,唯有顾师姐,耿直得甚至有些可爱。
顾乘愣愣点头,仍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她方才那番话,师妹究竟是讨厌还是不讨厌。
闻雁已然又挂上浅浅淡淡的笑容,牵着马往回走去,顾乘紧紧跟在她身侧。穿行杨柳镇途中,她们早已找到书生口中西南方最大的宅院,也看清了檐下题着邱府二字的匾额。路线早已牢记心中,此刻走去时,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闻雁一道走,一道还在观察沿途的情况。
杨柳镇共有人家五百余户,由于下雨的缘故,一路行来没见到几个镇民,但也可以感受到小镇祥和一片。
它虽然被阵法覆盖,但看镇民的表现,他们的生活并未受到影响。闻雁去过那些真真正正受到妖魔侵扰的地方,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百姓人心惶惶不敢出门,绝不是像杨柳镇这副样子。
奇怪,既然不干扰普通百姓的生活,布阵者为何要将法阵范围扩散到整个杨柳镇那么大?
本以为只是个清剿妖魔或者魔修的普通任务,但这会儿闻雁发觉这桩任务好像有点意思。
寄信给仙门的求助人是杨柳镇人尽皆知的富家公子,邱家是镇中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闻雁和顾乘掉头走了没多久,便停留在一座宅院前。檐下悬挂的红灯笼此刻已然点亮,照出底下红漆鲜亮的大门,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拱卫两侧,光是大门景象,便是其他民居远远比不上的气派。
闻雁上前叩响了朱红大门。
几息过后,便有人将院门打开,可见门后是有人时时守着的。门房打扮的年轻人看见门外站了两个牵着马匹的女子,愣了一愣:“两位姑娘找谁?”
闻雁同顾乘虽然换下法袍,从不离身的本命剑也变成其他模样,但修道之人的气质,与凡俗之人终究不太一样。
门房并未因面前两人衣着简朴而有所怠慢,待看清闻雁斗笠之下的面容后,更是惊得下意识低下头去。
阴雨连绵,眼前女子容颜之盛却好似让天都晴了一瞬,她嗓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一月以前,贵府公子呈信仙门,我二人正为此事而来。”
“原来是两位仙师。”门房连忙让出道路,带领二人进入府邸。闻雁并未取出自己是剑宗弟子的凭证,但门房对她们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
修士与凡人虽不住在一处,往来不算频繁,但并非没有交集,凡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仙门之事。门房是头一回和修士打交道,但他曾听见过修士的人说只要看见修士,就能轻易将其与凡人区分开来,门房彼时不屑一顾,这会儿倒是理解那人的话了。
闻雁与顾乘进入府邸不久,便有下人过来将马匹牵走照料。一开始见着的门房似乎在府中地位不低,一路带着她们往后院走去。若是寻常访客,奉上拜帖后,应当先去面见主人家。但想到两位是修士,无须遵守凡间规矩,门房一边让人去给老爷夫人传信,一边带着二人直接去往公子的院落。
走过去需要一些时间,闻雁索性趁这机会在门房那打听一下消息:“邱公子向仙门求助一事,你可知晓?”
门房点点头,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出乎了闻雁预料。
“不瞒仙师,当时那封信正是公子派小人前去投递的,老爷夫人也清楚此事……只是,我们是实在拗不过公子,唯恐他癔症发作下去伤人伤己,迫不得已才去送了那封信。”门房一脸为难道,又小心翼翼瞅了闻雁一眼,唯恐仙师不悦,骤然发难。
闻雁理解了一下这番话。
她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并不相信邱公子信中所写,认为是他发病之后胡言乱语?”
门房重重叹了一口气:“哪有什么妖魔调换了容小姐……唉,不过是容小姐执意要与公子退婚,公子无法接受,才想出这么一个说法来宽慰自己!”
闻雁有些惊讶,下意识与身边的顾乘对视一眼。
顾乘同样觉得此事蹊跷。
阵法是她们二人切切实实探查到了的,做不了假,然而邱公子以外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察觉任何玄异之事。
邱公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才会信誓旦旦地在信中表示,他的未婚妻绝对被妖魔调换了。
闻雁回头去问门房:“那位容小姐,为何要与邱公子退婚?”
门房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
闻雁并不难为他,静静等了一会儿,门房终于苦笑着开口:“这件事就算小人不说,仙师也能从其他地方打听到……前些年镇上来了个教书先生,不知怎么的勾搭上了容小姐,容小姐执意要同那位书生成亲,这才想要退了与我家公子的婚约。”
听到教书先生四字,闻雁顾乘不约而同想起不久前于石桥上见到的书生来。
不过她们此刻都未声张,静静听门房将话说完,说到后来,门房的语气颇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倒也不奇怪,对邱府之人来说,定下婚约的对象与人私定终身,退婚的消息显然还传到了无关人耳中,不管怎么看都是桩丑事。
闻雁不打算深究容小姐退婚一事于情于法上的对错,这是凡人间的事务,她是来追踪那缕魔气由来的。
门房坚信邱公子是受不了被退婚的刺激才臆想出容小姐被妖魔调包,闻雁见从门房这是问不出更多东西了,只最后向他询问一件事:“你说求助信是你去送的,那你可知晓信中那缕头发是如何得来的?”
门房道:“容小姐曾有一次上门与公子协议退婚,也是那一次公子突发癔病,指着容小姐大喊妖魔,又上前拉扯,撕扯间拽下来几根。也是那回之后,容小姐甚少出门,尤其不见我们这些邱府之人。”
闻雁又问道:“这是几时发生的事?”
“记不太清了,”门房思索许久,“应该是三月十五前后的事。”
已经过去有两个月了。
一问一答间,三人走到邱公子的院落。
方踏进院门,闻雁便察觉此处气氛很是不对。她倒是没有探察到什么魔气,只是院里的婢女小厮个个神情怪异,颇有些惴惴不安。
主屋里传来大吼大叫的声音。
声量拉扯到极致后,吐出的字变得含糊不清,不过闻雁还是勉强听清了房里男人吼了一句什么话:“我没病!那个容芫就是假的!滚,都给我滚,我不喝这些东西!”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被甩到了门上,听声响似乎是一口碗。
紧接着,房门被从里面撞开,一个大夫打扮的人顶着脸上数条抓痕,提着药箱狼狈地跑出来。
给闻雁二人带路的门房见到大夫出来,急匆匆上前问道:“林大夫,我家公子……”
大夫见着他,拼命摇手:“治不了,治不了,你家公子已经疯魔了,另请高明吧!”
说罢,连伞都顾不上打开,埋头就往院子外跑。
闻雁歪了歪脑袋,越过挡住门口的门房,往屋内看去。
只见一个头发乱糟糟,衣服上沾了不少黑糊糊药汁的男人发作一通后,正扶着墙大口喘气。他似是察觉到了门外视线,猛地抬起头来,闻雁看见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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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入此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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